白大褂向兩側揚起，焦灼感與壓迫感跟随着醫生彌漫過來，徐迢咬緊牙關，跟着一同跑去。

身影破開塵埃與灰燼，很快醫生在林楚決面前停下，即使焦急萬分也不忘禮貌地颔首緻意。

“上校，我們需要馬上為他進行手術，看能不能救回他的脊柱神經。”醫生語氣急促，眉頭皺成一團亂麻。

“把他交給我就可以了，辛苦你們。”林楚決的語氣甚至沒有一點起伏。

“上校！我的意思是，傷者必須就近開展手術，否則……”

醫生的神情是緊張而又悲憫的，林楚決的面孔上隻有不合時宜的冷峻，不再多回答一句話。

他甚至不給醫護人員任何反駁自己的理由，隻是微微扭一扭頭，身後就有穿着黑色工裝的士兵快步跑來，一把搶先推走了急救病床。

徐迢看着畫面裡被快速推向運輸飛機的自己，昂貴的生命維持機器插滿身體，卻僅僅隻是想保住他一條廢命，并不是想還給他真正健康的人生。

徐迢的世界再一次五雷轟頂。

隻要就近接受手術，他的腿部知覺明明有希望保住，林楚決卻非要下令把他帶回領航者太空城，讓徐迢直接錯失了手術的最佳時機。

原來那場大火是預謀的，變成殘疾也是預謀的……徐深吸一口氣，腦子飛速思考幾秒，才意識到領航者太空城的目的顯而易見。

如果徐迢健康，他可以做很多事情，讓自己重新回到生活正軌中去。可如果徐迢變成殘疾，那他隻能依附于資源最雄厚的領航者太空城，才能讓自己過得有尊嚴一些。

記憶重疊，徐迢一下掉進回憶的漩渦之中，碎片式的場景恍惚得讓他頭暈目眩，軀殼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

他想起自己掙紮着醒來，像狗一樣被栓着脖子，植入脖頸的芯片宣告他到死都隻能無條件地效忠。

林楚決告訴他，你哪裡都去不了，隻有領航者太空城願意收留你這個半身癱瘓的廢人。

但我會管你、愛你、在乎你，讓你依賴溫室，從此不需要到外面去。

這根本就是囚禁。

“你騙我……林楚決你騙我！”真相讓徐迢幾近發狂。

真實的觸感與視覺體驗，把徐迢的所有悲傷激發出來，淚水滾滿眼眶。

他情不自禁地以為這是真的，下意識想要跑上去攔住林楚決，把一切都問個清楚。

那顆襲擊我的炮彈是你發射的！原來是你在害我！你為什麼害我！

徐迢一邊跑一邊大喊。

可這裡的林楚決是什麼都聽不見的。

他隻是沉穩地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走向不遠處的飛船艙門。

徐迢還在跑，不知怎麼突然雙腳踏空，一時間失重感侵襲而來。

他腳下的地面如流沙一般坍塌流逝，徐迢飛快地沉溺下去。

他下意識驚恐地用手掰住地面，恐懼感讓徐迢拼了命地往上爬。

可是流沙越踏越快，最終将他沖刷進了曆史的洪流之中。

極速下降幾秒後。

“咚——”

徐迢倒吸一口涼氣，發現自己重重摔在某處冰冷的地面上，雖然悶響聲巨大，卻沒有一點痛覺。

他掙紮着爬起，跪倒在地上，一睜眼突然發現自己正跪趴在全透明的強化玻璃地面上，透過玻璃能把樓下的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樓下是一個會議廳，棕色的大圓桌上坐滿了穿着體面行為儒雅的人，仔細看他們的面孔，徐迢隻覺得驚悚。

這些人他都見過！

在徐迢因為癌症進入休眠艙之前，這些人是他學術道路上難得的夥伴。那些人中有大學教授、學術公會主席、科學刊物編輯，還有年輕的博士和博士後……

再仔細一看，那身穿筆挺西裝，意氣風發地從座位上站起，時而揮動手臂仿佛在做一番慷慨演說的年輕人，就是徐迢自己。

這是六十年前的一場學術交流晚宴，徐迢對這一天很有印象。

年輕人與前輩共同商讨人類在宇宙中的未來，探讨理論物理和應用物理到底能給迷茫的人類帶來怎樣的福音。

當時的徐迢是極富盛名的天才科學家，那場盛會讓他覺得前所未有地自在，但也是徐迢最後一次感受這種衆心捧月般的演講氛圍。

交流晚宴之後，徐迢變得精神不振，他本以為隻是一次積勞成疾的小感冒，沒想到它很快發展得高燒不退一發不可收拾。

沒過多久，醫院一紙血癌診斷書将他送往休眠艙，再醒來時，這些曾經的夥伴皆不在人世，也再也沒有人敢以天體量子力學家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