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有話直說,褚安對你從不曾有隐瞞。”
太恒打發貼身侍女出了門,眉眼低順柔聲問他,“你身子現下如何了?太醫院那邊這麼多年,可有尋出進展的好法子?”
蕭褚安頓了下,想起方才那口猝不及防猛烈的鮮血,一時不知要如何答複。
太恒一見他這魂不在焉模樣心中便知曉大概,她忍不住怨嗔道,“太醫院那幫人可有怠慢你?”
“沒有……”蕭褚安道,“王姐不必擔心,他們并沒有怠慢王弟,隻是生死之事自有天定,他們也隻是普通凡人,為我延壽安康至今已是異于尋常。”
太恒不經傷感而起,“褚安,你萬不可這般消極。也不能全托指望那幫家夥,到底是聽人差遣的奴才,你私下可有派人去打探尋醫?”
蕭褚安喝過得藥,看過的醫已經不計其數。一次又一次的滿腹信心,輪番打回,聽着那些譽滿杏林的醫者一遍遍重複着自己的将死之期,他就像被困在了暗不見天日的穹廬裡,四方圍困。他想活,想後生長久,可被一道道萬衆笃定的枷鎖拴鍊,他找不到渺茫生的希望。
“王姐最近托人打聽到南滇之境有位妙手回春的郎中”太恒從寬袖中拿出草紙地圖,“行将木就之人經他手醫看後也能死骨更肉!”
蕭褚安順手接過,“真有如此出神?”
“前兩載江南西道鬧瘟災,他倒來過這兒行醫。當時官府差派的人手還未到,瘟疫橫行肆虐。城中百姓病骨支離全靠他一人夜以繼日救治,幸得最後瘟情得以控制,若不是他仁心仁術隻怕那年傷亡不知其數”太恒感慨。
“太醫院那幫人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本事”蕭褚安并沒有将王姐說的這郎中太放心上,為了她安心,但還是将那草紙揣進了懷裡。
太恒又道,“我聽聞他這人性子怪異,私下養了成百隻怪蛇蟲蟻,院子裡也都是些難尋的奇花異草,最擅替人解附骨之毒。經他手醫治的,就算大限将至也能延命五六載……”太恒見他不動聲色,推拉着他哄道,“就信王姐這一次成嗎?去看看也是好的,嗯?”
蕭褚安點點頭,寬慰地拍拍她手,“好,聽王姐的就是了。”
太恒安下心來,舒氣笑了。
暮色四合,月明星稀。
尤長林為程安王的到來大擺筵席,對面高台載歌載舞,花燈燭火搖曳,琴音飛揚此起彼伏。
蕭褚安興緻高得有些忘我,饒是沈硯柏、柳文徽替他攔着,還是灌了不少精釀酒。
兩眼喝得醉茫茫的,看着主位上王姐和夫君琴瑟和鳴,他心生羨慕,手抵着額頭側臉看了看身旁的沈硯柏。
“殿下?”沈硯柏注意到他灼灼目光,“你喝多了……我扶着你回去休息。”
蕭褚安同諸位告了别,便任由沈硯柏扶着他離去。酒精的熏燒讓他整個人都飄軟無力,步子輕得也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倏得胸中一陣翻湧,巨痛從胸腔蔓延,他隻趕忙推開沈硯柏,扶着身側柱子便吐了個幹淨!
“蕭褚安!”
蕭褚安兩眼混黑,待愣過神來看着那攤濁物,這才看清是血酒混合!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喉管裡濺出的血星星點點噴了滿手。
“蕭褚安你到底怎麼回事?!”
蕭褚安來不及遮掩,醉酒後的他神志都跟着慢了半拍,隻兩眼呆呆飽含委屈地看着心愛之人,半分真想不敢告訴他。
“我去叫大夫給你瞧瞧!”沈硯柏臉色鐵黑,他知道蕭褚安有事在隐瞞他。
“硯柏!”蕭褚安去拉拽他,從後背摟上他那動怒的身子,“硯柏……隻是胃脘痛,本王今夜太過高興,便喝得有些放肆了,往後一定多加注意。”
沈硯柏扯開他手,擔心與失意在心中亂竄。他回過身來替他擦着濺了臉頰的血點,眉頭緊鎖不展,“你有事在瞞我?”
蕭褚安笑了笑,一笑那滿口鮮紅便格外刺眼,“我能瞞你何事?真的隻是胃脘痛……”
沈硯柏道,“那我叫大夫來給你看看。”
蕭褚安頓了頓,言道“也成,不過這事不要太張揚,我不想剛來就惹王姐憂心。”
沈硯柏請的大夫是走側門進的,剛一搭上蕭褚安的脈臉色便倏變。老頭眉頭緊鎖擰着胡須,目光在兩人年輕人之間來回遊弋。
末了,他輕輕搖搖頭,從藥箱裡拿出紙筆寫下方子讓沈硯柏去抓藥。
格門輕落,腳步漸遠,蕭褚安收起衣袖這才問道,“大夫有話不妨直說。”
老頭滿臉惋惜地搖搖頭,“怪哉……老朽行醫号脈幾十載從未見過如此怪異脈象。貴人除卻飲酒上頭,面相還算紅潤,可這脈卻是紊亂微弱、虛浮沉澀,像是……”老頭斜着眼尾去看他,此人非富即貴,此刻又在勤安王府,他可不敢亂說丢了腦袋。
“像什麼?但說無妨。”
“倒像是自幼染疾而落下的多年醫治無果的病根……”老頭又趕忙接着道,“老朽醫術不精,隻能給貴人開些調和的方子去補一補,但這多年虛虧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補齊的……貴人還是另尋他醫吧。”
蕭褚安哂笑,“你是說你醫不了我?”
老頭吓得張口結舌,額上冷汗順下“貴、貴人!老朽實、實在是看不了啊!還望貴人饒命!”
“你回去吧……今日之事切勿和旁人提及。”
老頭忙不疊點頭,“是、是。”
“對了,若是方才那人向你問及什麼,知道如何回答?”
“知道,知道,老朽知道。”
蕭褚安給了他一錠銀子,老大夫便逃也似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