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郎白眼翻上天,揭開藥罐封口瞧了:“你懂什麼,他們那一行的,都怕長高呢。”
“我是不懂這些。阿兄隻要别忘了趙媽媽,這兩日且别出門去,讓她再寬心半個月我就謝天謝地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孫二郎把玩着藥罐,打發妹妹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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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娘走出孫二郎的屋子沒幾步,就被窗下的孫大郎叫住:“今日怎麼不在家?”
桂娘才要驚訝:“大兄今日怎麼在家?不去學堂麼?”
“今日休沐,阿耶也在家裡。”孫大郎往正堂方向瞥眼,“陸大郎那頭和伎人鬧得大,休沐日陸縣令沒心情再請客,阿耶也閑下來了。你剛才去給二郎送了什麼東西?”
“噢。”桂娘眨眨眼,“就是一罐子膏藥啊,他不是被阿耶打得皮開肉綻的。”
孫大郎手不離書,心思卻不在上頭,沉聲道:“你在我這遮掩有什麼用?等會兒在阿耶跟前也得實話實說。那人在門口有一會兒了,李叔都向阿耶說過一嘴了。”
李叔——日日跟在孫主簿屁股後頭的老仆,隻有孫大郎會這麼叫。
知道人在外頭,沒去招待沒讓進門,就是孫主簿見了煩,不許呗。
桂娘聽着想笑:“大兄,那你就任由人在門檻外站着?他那裝扮、樣貌,鄰居稍稍一打聽就知道打哪兒來的,倒不如早打發走了,還省兩句閑話。”
孫大郎面對妹妹,嘴上總是缺兩句,又是半晌沒能接上話。
雖然孫大郎不夠了解桂娘,但他對孫主簿的脾性還是摸得很清楚的,沒一會兒孫主簿打開門喊人:“桂娘,你來一下。”
“來了。”桂娘放開聲量應了,順手幫孫大郎關上屋窗,叮咛:“大兄收收心、好好讀書吧,這些瑣事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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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主簿開口還是那樣,就要聽外頭那個阿綠的事情。聽完桂娘的解釋,孫主簿倒也沒當場發作,給了桂娘一筆供給家中嚼用的銅錢才叫她離去:“平日裡那些粗活就交給他們去做,多讀讀書,才是你這個年紀該做的事。”
桂娘聽了真是笑不出來,微微低着頭出門。
早幾年縣城裡的學堂就被朝廷勒令開始招收女學生了,桂娘也曾滿懷期望地問過,孫主簿隻是說自己會抽空多教一教她字詞。
可惜,就是這樣一句簡單的承諾也是空話。孫主簿隻有動了要給桂娘定親事的心思的時候,才會想着多教桂娘詩書,能湊個好名聲。
午後,桂娘坐在屋子裡練字,林立秋捧着書小聲讀,正是悠閑清靜的時辰,外頭卻傳來物件落地的脆響。
桂娘擡起頭,林立秋登時就問:“我出去看看?”
“不用了。”桂娘推開小半扇窗戶,見角落滾着幾片陶罐碎瓣,心下有了計較。桂娘重新合上窗,手指置于唇上,示意林立秋切莫再出聲,兩人就對坐着繼續看書習字。
沒等多久,孫主簿壓着聲的呵斥飄過:“混賬東西!拿這樣的東西回來也不嫌髒了手!”緊随着的就是孫二郎憤恨又委屈的辯解。林立秋悄悄去看桂娘毫無波動的眉眼,又低下頭去專注于手中的書卷。
父子口舌相争是最沒意思的,如果孫二郎被生生打死、或是孫主簿當場氣死,倒是值得出去觀望一二。
孫家藏書不多,凡是能讀的桂娘一概讀過、背過,為了配合孫主簿口口聲聲的“多讀書”,也為一個出門見人的借口,桂娘上隔壁的門,借了陸蔺的一冊《黃帝内經》回來讀。
陸蔺很高興的送她:“有不能理解之處,隻管來問我,若是你有心學醫就更好了。”
桂娘何嘗不遺憾:“要是早幾年遇見阿姊,我就是強求強學,也要扒着阿姊不放手,跪着去求錢大醫收我為徒的。如今隻是給自己找點事做,能和阿姊多說上幾句話、聽兩句提點,就很好了。”
“十幾歲的人說什麼老氣橫秋的話。”桂娘這段時間的模樣都落在陸蔺的眼裡,陸蔺知道她被家事所擾心緒翻亂,伸手揉搓一把桂娘頭發,“你要是有心,何時開始學都是無妨的。要是你願意在我家裡住幾天,不用操心别的,我會去說的,别太委屈自己啊。”
“……”
桂娘偏過頭,眼珠轉動,徒勞地掩蓋眼睑下的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