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就笑:“都是一條巷子裡的鄰居,打小看到大的,還能有什麼,無非是吃的多、撐的。”
孫二郎等得時間不短,整個人顯得有些焦躁,王大娘和桂娘彼此有個伴不覺得難熬,孫二郎已經來回踱步數十圈了。左等右等,街角慢悠悠駛來一輛驢拉的青帷小車。馬匹價貴,尋常人家且用不起,多以牛驢相替。
王大娘那叫個激動,手下不住拍桂娘手臂、拼命地使眼色,小聲提醒道:“快看、快看啊,就是那個,上回我就看他上車了,還有個小郎來接他呢。”
桂娘比王大娘更了解孫二郎的粗心大意,轉過頭大大方方地看:那青帷小車慢悠悠停在孫二郎身前,一隻白皙細瘦的手拉開青帷一角,露出半張消瘦的臉——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阿綠。
孫二郎被孫主簿狠狠教訓過後總算長了點記性,不叫阿綠下車,自己顧盼左右覺得都是陌生人,這才跳上車。趕車的人是個八九歲的孩童,動作娴熟,很快小車就消失在街角。
王大娘目送人走遠,仍是意猶未盡:“這男孩啊就是不管不行,稍一放手,就跟狗似的不知道栽進哪個洞裡了。啧啧啧,這個再不管可就廢了。”
“大娘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家大人也是下了狠手管教的,這事我都不敢與他去說。”桂娘說起兩個兄長多數時候都是淡淡的,她何嘗不知道孫二郎該嚴加管教,但她實在提不起勁兒,為了别人把自己弄得累死累活的、 到頭來還得落埋怨的事她是不做的。
王大娘不知道桂娘的心思,隻當是她在說孫主簿打孩子的事,跟着附和:“平日裡不管不顧,遇到事兒了又下死手,怪不得孩子不聽話。不過啊,我要是孫二這樣的孩子,逮住人真恨不得打死。”
這話着實不中聽,王大娘後知後覺自己把心底話說出口了,讪讪道:“咳,不過主簿家是主簿家,和我這樣的又不同了。”
桂娘才不介意這個,知道王大娘就是嘴快,熟練安撫道:“大娘也是擔心罷了,别放在心上。”
實際上桂娘對這事也心存疑慮,孫主簿對待孩子上是極别扭的人,明明是極其看不慣孫二郎的,回回恨不得打死他,打又舍不得真打死。可是說他疼孫二郎吧,平日裡老仆都敢給孫二郎臉色瞧。一面好似是個嚴父,一面又像仇人,時好時壞。
隻是世上不做人又占了父名的人太多,桂娘從未深究過孫主簿的心思,弄明白了又有什麼用呢?
之後,孫二郎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門去和阿綠見面,王大娘隻要撞見了必拉着桂娘去看,有時能見到人,有時走空,見得多了連王大娘都對兩人失了好奇心。
桂娘不想這事鬧大,惹趙二煩憂,随便找了借口幫着孫二郎分别在趙二和孫主簿面前粉飾。時間久了,趙二隻當孫二郎在外有個商賈家的朋友。孫主簿則是對孫二郎不報期望,隻要孫二郎不帶着隔壁陸大郎去惹事、在陸縣令面前顯眼,一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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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趙二的身體越發不好,陸蔺每隔三日就來看一看她的情況,錢大醫也來過兩趟。病情反複難治,肺痿嚴重時,症狀與肺痨相近,每每聽陸蔺的囑咐,趙二都平靜地答應。
照顧肺痨病人,對趙二來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知道自己怎麼做才會讓病體更舒坦。
蓋因當年林秀死于肺痨,如今再聽得趙二的病症與林秀相近,孫主簿當着錢鑫的面變了臉色,呼吸好幾回才壓下氣,再三問過錢鑫趙二之病症不傳人後,才勉強允許趙二留在家中養病。
一直請醫問藥給趙二續命的桂娘受了孫主簿半個月的冷臉,桂娘心裡猜測,雖然隻是症狀相似,但有林秀的例子在前,像孫主簿這樣惜命的人,是絕對舍不得自己受到一丁點兒的風險的。大概孫主簿是覺得早早放棄不治療,或許趙二還死得利索,不至于發展至如今。
孫大郎從老仆那兒知道消息,聽了些話,特意跑來關切妹妹:“這些送藥、送餐的事情,交給林立秋去做就好了,何必自己親自動手。趙二的病嚴重至此,說不準就有當年受阿娘感染的緣故,你也該惜身。”
桂娘剛從廚房用托盤裝了藥碗要往趙二跟前送,聽到這沒頭沒腦的話,直視孫大郎雙眼,問:“阿兄是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世上有幾樣病症能熬十年再發?如若這病能傳十年,焉知阿娘之病未傳你我?”說到這兒,桂娘冷笑不止,“我差點忘了,當年阿兄就做到了‘君子惜身’,一早躲得遠遠的了,怪不得現在吓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