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瞧出陸蔺的擔憂與自責,反過來寬慰她:“這事本就不是門外之人能夠插手的,阿姊不必替我着急,我會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的。”
陸蔺心頭思緒萬千,慢慢将錢鑫和周娘子的話轉達了,然後說:“大人們說起婚娶總是很輕易似的,她們都是掙脫出來的人,但我們才将将要跨這個火坑。我是打算避開走的,你卻要趟過一遭…我……”
“好了,”桂娘拉住對方的手,攔了剩下不成調的話語:“阿姊要信我,這對我而言不算特别壞的事,畢竟我還有阿姊呢。到時候阿姊要再來看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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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吳兩家之間的這樁婚事來得不算突然,任誰都曉得,孫主簿格外突出的上進心。從上一任縣令在職開始,孫主簿就打算着要給自家結幾門好親事。隻是上一任縣令為人圓滑,家境又殷實,沒被孫主簿占到半點便宜。
人到中年,孫主簿的仕途不算把穩,孫大郎的婚事和前程也隻能窺見一絲眉目,所以孫主簿一心要用桂娘結一門上得了台面的親事,吳家已經孫主簿目前視野内是最好的人選。
非要說的話,陸家也是好人家,但在孫主簿這樣傳統的人眼中,一介年老醫官,終究不如吳家這種将門來得長久實在。
更何況桂娘本就是表面乖巧、内裡比刺猬還紮手的性格,孫主簿認為等候桂娘學有所成、能見回報起碼也要二三十年,那時候他都老了。比起留在手裡升值,他更願意趁早抛個好價錢。
總之,婚期在多方的消極應對下,終究是定了下來。
在長輩的安排下,桂娘和吳大郎短暫地見了一面。兩人從前也見過,不熟悉、也不能說全然陌生,不尴不尬、不鹹不淡地說上兩句話,也就過去了。
顯而易見的,兩個年輕人都不見得樂意。
桂娘不必說,吳大郎則是壓根不相信這是樁美事。吳家娘子笑得開懷,金銀首飾、綢緞布匹之類的禮物倒是不少送。
“婚期定在冬月初一吧,那是個上佳的好日子。”孫主簿的神情頗為緊張,桂娘面上應付着縣尉家娘子的招呼,心底猜測,大概是怕她當着人面鬧騰,弄得所有人面上都不好看。吳家再不挑揀,也沒有婚娶個仇人回去的道理。
若是從前,桂娘或許會鬧一場,現在嘛,她是不打算這麼幹的。她有新的坦途可以走,沒必要鬧沒了自己的未來。
套在脖頸上的鎖鍊,即便要收緊、也得慢慢的防人掙紮,桂娘很清楚這一點,想要反抗必得有個絕佳的時機一擊必中。
小打小鬧散了這一場婚事又如何,隻要孫主簿還活着就有數之不盡的下一回;就算借着錢鑫的勢離開這地界,孫主簿總有找上門的一天。
桂娘厭惡他,絕不肯再給對方惡心自己的機會。這份厭惡相當的徹底,甚至不必探究根源。她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想要報複。
随着婚期日近,桂娘越發沉默,面對陸蔺一天也說不上三句話,這份報仇之心卻日漸強烈,帶着恨意和決絕。
陸蔺的擔憂深重,桂娘卻感到快意,她所尋求的、所憎惡的,俱與人不同,也就與人無從說起。
畢竟她衣食無憂,與尋常庶民家比起來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生活,又怎麼能憎恨供養自己的親父?她的情感,說出口是得不到理解的,也無需旁人理解。
她絕不肯如母親一般落入窠臼之間,永不翻身。
既然無需與旁人訴說,桂娘也就不曾深想自己這份憎惡的來源。她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比從前安分十倍,尋常的出入一改免了,蝸居家中,不是在廚下幫忙做酥油點心,就是家中各處灑掃。
時間一長,原先緊緊跟随的老仆就松懈了,但桂娘還是照樣如舊起居,好似将之前與孫主簿之間的氣話也一概忘卻了,又做回了人人稱贊的好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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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臨近,老仆李氏整日忙進忙出,豬肉羊肉成闆往回拿,面粉豬闆油額外帶回不少,說是孫主簿吩咐過,吳家是北邊的人,得多準備些北邊吃得慣的酥油點心。
老仆從中間倒了一手,日日滿面油光,倒是林立秋累得夠嗆,嘴邊牢騷不停。
九月裡,孫主簿頗有志得意滿的情态,每日都有書信往來,孫大郎的婚事也談的八九不離十,遠在州治所的孫大郎也來信,說是會盡量趕在婚期前回家。
孫二郎也有些浪子回頭的模樣,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人模人樣,一身月白的杉服,站出去也稱得上一句清秀。
桂娘撐開窗門,靠在窗邊,靜靜地望着屋外熱火朝天的景象,不見高興、也不見傷心,木頭人似的坐着,手上油潤潤的,是剛才與林立秋制了酥油回來。
林立秋端着飯菜進門,消息張望窗門外,低聲告訴桂娘說:“我今日出門買菜,見到阿綠了,他問什麼時候能見上桂娘你一面,明兒他還來。”
桂娘眼珠往側邊轉動:“是麼?那你明日去回了他下旬最後一日來,那時候家裡人齊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