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縣令很快就上任了,是個極其年輕的女子,姓裴名道。
桂娘遠遠地看見過裴道和高貴的秦王同行,尋常的朋友模樣,意氣風發的兩個人。
真叫人羨慕啊。
搬回小院子後,桂娘和陸蔺同室起居,屋内沒有外人,說話很是方便。桂娘毫不遮掩地表露自己對裴道、乃至于親王的欽羨。秦王和她是同齡人,而裴道隻年長三歲,已經主政一縣,這樣的差距,連雲泥之别也不足以描述。
“天之驕子啊,誰都想做那樣的人吧?”
陸蔺近來的心緒複雜難言,家中的變故說不上好壞,心底下大概是有稍微松一口氣的,此刻面對桂娘的問題還能說笑兩句:“是麼?尋常人面對她們,應該是連忮忌之心也生不出的,差距太大了,反而生出事不關己的漠然來。看來桂娘不能算是常人,将來也能做常人不可為之事。”
她們也很年輕,還在可以對未來盡情設想的年紀。
桂娘此時的心情着實不錯,不過,好心情并不完全來自陸蔺的誇贊。說來有些小人之心,但她和陸蔺的距離确實更近了一步——她們都不再有父親,不再受制于父親,這讓桂娘感到愉快。
陸家算不算倒下了呢?
桂娘這麼想着,就把問題問出了口:“昨日錢大醫說,要給你改姓,事情已經定下了麼?”
陸蔺半躺着,手掌支撐着頭,望着燈盞上躍動的燭火,不自覺地露了一點笑意:“是啊,原先大母是盼着我有個為官的父親,能叫我未來更順,就算學醫不成也有退路。現在她是棄了那點念頭,打算老來再做十年醫師,為我往吳王面前博一個面子情,好為我将來鋪路。”
桂娘問:“是嗎?”
陸蔺答:“是呀。”
從很早開始,桂娘就疑惑于陸蔺這樣好的人怎麼會來到藥縣。如果最開始就考量陸蔺的前途,錢鑫應該帶着陸蔺留在鼎都才對。錢鑫是醫師,又是全科的大醫,以她的聲望,無論是在哪裡都能活得很體面。
太醫署既是醫人的所在,也是教人醫術的學堂,陸蔺留在鼎都才會受到最好的教育、也能結交、認識對她未來有幫助的人。
無論旁人說了多少錢鑫如何疼愛陸蔺,這一件事上的決定,錢鑫分明是虧了陸蔺的。但是,像錢鑫這樣從小培養孫女給孫女鋪路的長輩已經是少數了,比較起來,也是個相當好的人了。
世上的事往往不能比較,隻能說一句人之常情寬慰自己。就像從前時候,桂娘從不會去想自己和孫二郎在趙二心裡誰更重要,人死就更不必去細思了。有些事情一旦說出口,就失了滋味。
“現在的情況正是恰到好處,”桂娘笑道,“從今以後,阿姊的姓名就更易為錢蔺了?”
錢蔺也笑:“是了。不過這事還得在戶籍上修一修,得往老家州縣去改過。王府的胥吏說這事她們會着手去辦的。”
說到這,錢蔺想起桂娘對孫家人的厭惡,不由問:“桂娘你呢?趁着眼下還在藥縣,你若要改,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桂娘是打定主意不再留藥縣的,這上頭她有自己的主意:“阿姊是有經曆、有出身的人,過去留下的筆墨多,改起來自然麻煩。我就不同了,離了這一片地界,往外有幾人識得我?我說自己叫什麼就是什麼了。既然要随吳王居懷山州,我也正好找一找母家,看看還有沒有先母的親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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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不假,桂娘以前從來不曉得出門是這樣容易的事,本就平坦的官道被反複清掃,高大健碩的馬匹拉着車、一路哒哒地昂首向前,人坐在車中也不似從前那般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