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納和桂娘說從前舊事,說林悅信比她大六歲,年齡差距大的孩子玩不到一塊兒,但阿布納還記得林悅信的成年禮是在祖母屋辦的,那天是親戚到的最齊全的時候。因為林悅信母親走得早,其她的親長對她抱有更加深切地愛與責任,所以最關切她。
桂娘便說林悅信生前的病痛和擔憂,每每生病,林悅信總是要眺望遠方,心頭仿佛有無盡的沉痛,但總不被人理解。
“人的一生——所有的大事都應該在母屋裡完成,生是這樣,死也是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一直沒有收到你阿咪的消息,我們心底就有預料了。”阿布納眼中的哀傷真實又沉重,“死在祖屋之外,是我們心中最難過的事情,對悅信來說,也是極大的不幸。”
說到這裡,阿布納轉頭與另一中年男子說了林悅信的死訊,男子面露哀傷,轉頭出門去了。
桂娘不了解麼些人的風俗,但她愛自己的母親,她問:“能不能将我母親帶回這裡,落葉歸根呢?”
阿布納點頭:“這是理所應當的。在家以外過世的人,靈魂得不到安息,不能回歸母親的懷抱、也難踏上陰路。生死分離,喪事應該由麼些男子去操辦,屍體也由他們去接觸,你将地方告訴我,剩下的事情我會安排妥當。”
有些事桂娘不知道,阿布納也舍不得和她說:在麼些人的傳統觀念内,死在家以外的人不算“正常死亡”,死後不得安息、無家可歸,且會給家族帶來災禍,甚至不能算是完整的麼些人,是最悲慘的事情。
桂娘垂下眼簾:“母親還有沒有親長在世呢?還有林将軍又是什麼人?”
“我們都是你的家人、親人,”阿布納是林悅信離開此地之後,過繼而來延續家族的姊妹,但她也知道,在此地以外的人眼裡,家人并不包括親戚,“早年分家之後,你大母過世的比較早,你母親又離開了,這條河流就斷了。林将軍是我的姊妹,也是你的阿咪,她最近和貴人一起回來了。她和我們是同一個高祖母,也是一家人。磨縣的将軍宅是族人輪着來守着的,你母親當年來磨縣讀書,也住在這裡。”
高祖母,從自己開始算,已經是往上五代人了。
這在桂娘眼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高門親戚,但在阿布納的觀念裡,還是可以同宅居住、同桌而食的親人。
桂娘輕輕颔首,有些說不出話來。孫家的族人大都是她現在避之不及的——一不留心所謂的族中長老就能做主把她嫁人、或者略買,除了孫主簿的葬禮,她再沒和他們見過面。
而眼下,即使知道林家大概是很好的門戶,她也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地去信任,反而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和一絲微妙的怨恨。
如果……隻是如果,當年林悅信沒有輕信孫氏,而是留在磨縣或者麼些縣,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截然不然了?她是不是也可以這樣真誠、坦蕩、快活地過日子呢?
隻是一個決定而已,竟就此分别天地。
桂娘努力地不再去設想,而是把思緒收歸當下,她問:“剛才那個人是誰?”
阿布納說:“他是我的姊妹,他叫阿什,你可以叫他阿烏。他會負責把悅信的靈魂和身體帶回家裡。”
姊妹囊括了姊妹兄弟,而阿烏既是舅舅,也是對所有麼些男人的稱呼。
桂娘離開前,阿布納已經将事情全都安排下去,她再三挽留桂娘留下居住:“這裡就是你的家。”桂娘拒絕之後阿布納也不氣餒,而是讓阿什送桂娘出門。
阿布納向桂娘解釋,自己是因為懷孕了所以才不送她出門,外面的天快黑了,麼些人懷孕後是不會在天黑時分輕易出門的:“你一定要常來,今天不湊巧,我阿咪不在家,你一定要見一見她。之後,我們也該為補上成人禮。”
阿什送桂娘坐上馬車,用蹩腳的官話叮囑她路上小心,桂娘回:“阿烏你告訴阿咪,我明天會再來的。”
回去的路上,趕車人忍不住好奇:“娘子在裡面待得可久,可是找對地方了?”
桂娘道:“是找到了。”
“那你豈不是林将軍家的女兒,凡是林将軍的親戚,在宮中升遷都快得很,以後可就不一般喽。”趕車人言語間很是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