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淺淡,尤複歸和錢蔺在新都紮根、生長,度過了人生的第一個二十年。
來時路上不着邊際的設想,早早被學業壓得抛之腦後——尤複歸曾以為新都要有多少陰謀算計,實際上等候她們的隻是學習、不斷的學習、數之不盡的書冊、和面目嚴厲的老師。
皇帝和諸王召見過尤複歸,但也僅僅見了一面,聊了幾句吳王的近況,賜下諸多财物,以及崇文館的就讀名額。
随之而來的是衆人好奇的目光,不少人都說尤複歸的膽子很大。尤複歸自己不怎麼覺得。國是大家、家是小國,家如此、國也如此,當年的大火燒的太旺,殺去了她太多的敬畏。
跟随尤複歸身側的屬官總是眉宇憂愁,比起吳王,這位官位不顯的屬官更像是尤複歸的義母,她安排尤複歸的學業、生活、交友宴樂、教她禮節、迎來送往。
平日裡,尤複歸多住在東宮——當今太子姬赤華特意關照的結果。出入宮門上下學不是一樁輕松的事,而吳王府距離宮城實在算不上近,住在東宮裡能讓尤複歸省去很多麻煩,每天也能多睡一個時辰。
對此,尤複歸是很感激的。
崇文館裡除了高門大戶的孩子,還有王孫公子,同窗之間年齡都差不多,相處起來很随和。東宮的扶風郡王對待尤複歸更是親切,說是姊妹也不遑多讓了。
有扶風郡王在,尤複歸過得近乎安逸,每日讀讀書、練練字,再繞路找錢蔺聊天、在太醫署泡一泡時間學點醫理。
錢蔺在太醫署更是如魚得水,她本就是這裡走出去的孩子,到了年齡回來求學就像是回家一樣的理所當然。
偶爾,尤複歸也會在路上遇見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比如端王姬玉照。尤複歸在崇文館裡的同窗就有端王獨子姬長壽,論起正當的禮儀,她和姬長壽似乎是可以同輩相論,這樣一想,好似端王也是自家親戚了。
不過實際歸實際,尤複歸照舊老老實實地插手見禮。
端王對她很客氣,這座宮廷内的宗親對待尤複歸一向很客氣,尤複歸也習慣了。端王的客氣要更加實在一些,端王給尤複歸介紹了一些宮城内的官署,還問她有沒有想去的所在。
言語間,竟是任由尤複歸挑選的意思。
尤複歸在崇文館的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好的那一批在尤複歸蹒跚學步的年紀就開始背詩,着實争不過,壞的那幾個又是家世實在上佳,又有正在朝的大母、母親,無論如何都有個好去處。
如今十九、二十歲了,同窗們陸陸續續都有了前程,尤複歸雖然有個了不得的義母,但吳王畢竟遠在天邊,實在操心不上。
現在端王主動來慰問,尤複歸還是很感恩的,這五年裡她也想得很清楚:“複歸與秦王有約在先,不敢擅專。”
端王面上瞧不出什麼,點點頭:“那就撥你去刑部觀摩些時日,後頭再說。”
尤複歸把端王送出門,心裡卻在想,端王大抵是不清楚前塵往事的。朝中諸王,太子與端王親近,宋王和秦王親近,即便多奔各方,情誼卻依舊。
新都内的吳王府把尤複歸視為王孫,以對待王孫的态度尊敬她、愛戴她,府内雜事一概不隐不瞞。吳王這些年送還的書信也都給尤複歸看過,一般就是給太上皇、皇帝的問候起居,偶爾有幾封送給秦王宋王、故舊妾臣,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
吳王和太子之間,似乎也算不上太多姊妹情分了,連帶着和端王也沒什麼聯系。
在尤複歸還有幾分天真的時候,将這些問過屬官,屬官隻是笑:“大王如今偏安一隅,何必再為舊日事端費心,自然是有什麼寫什麼。所謂情誼,有桂娘你在,旁人眼中東宮對你照拂,何嘗不是情深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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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即使是天潢貴胄,也有不得不為之事。
天底下,果然沒有太多新鮮事。
姬姓的宗親都是體面人,這點尤複歸衷心地喜歡。
畢竟大家當家做主未滿百年,外頭還有多得是的土地、人口、權力可以去争奪,遠遠還沒到非要向親戚伐取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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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複歸身份不上不下、平日裡面對人,對方總有些尴尬。尤複歸自己是不懂得尴尬的,坦然地生活着,也慢慢多了兩三個交心的朋友。
尤其是刑部,天下承平,刑部也比較空閑,人閑了說話就好聽,大家都很開心。
刑部修了好幾年的律法,眼見吵了快十年還打不住,但律法也不是尋常人能修的,至少和她們這些二十來歲的小年輕沒什麼關系。
每天點卯,看加起來千歲打不住的老太太們臉紅脖子粗地吵架,看點心碟子從這頭飛到那個頭上,再看宰相和醫師火急火燎地進出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