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一雙眼睛湊過來，斑斓吓壞了，那雙眼睛就像海底的黑洞一般，深不見底，從來都沒有其他同類去過那裡，因為那種絕望的感覺讓它們都望而卻步。

那雙黑目動也不動地盯着它，人類太龐大，它的目光也僅僅是看到那雙眼睛，瞬間吓得動也不動，斑斓看着四周的同伴，要麼埋在石頭縫裡，要麼進了海草裡，毫無生氣的樣子，它的身體也随着水流下滑，輕輕落在了石子上。

“砰砰砰——”

巨大的響聲在它落下的玻璃箱處響起來，那個人類的手隻是輕輕在那裡敲了敲，回頭興奮地對同伴說道：“快過來看啊，我貌似發現了一條挺聰明的小魚。”

随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水族箱前蹲了兩個女孩：“就是這條小魚，剛剛還在裡面竄來竄去，我湊近一看它就不動了，是不是怕我把它炖了吃？”

“哈哈哈哈哈……”另一個女生笑着，伸出拇指，“這還不夠塞牙縫呢？何況它那麼好看，你舍得？”

“害，我就是說說……這确實是一條漂亮的小魚，你看，剛剛水族箱裡就隻有它在活蹦亂跳的。”

另一個女孩看來看去斑斓也沒再動，“哪裡？我看它和其他魚差不多，都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這水一看就很髒，恐怕也活不久了吧。”

“砰砰砰——”

女孩不死心，又輕輕敲了敲，“不會吧，你都沒看到，我剛剛看它跳得可開心了，可能是我吓到它了吧。”

女孩的聲音裡帶了些着急和愧疚，她又說，“小魚，你動一動，搖一搖尾巴，你看馬路對面就是大海，說不定我可以放你回去哦。”

“哎，你太天真了，一條魚怎麼能聽懂人說話呢，它們都沒有腦子，更何況聽懂人說話呢，說不定它剛剛是回光返照呢。”

女孩沉默了一會，她盯着斑斓正躺着的地方，又看了看其他的魚，它們都是一樣的吧，自己期待什麼呢？

不過，轉念一想，沒找到不能說明大自然中沒有，這個世界為什麼不能有奇迹？

女孩看了一會，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轉身對同伴說：“我想——”

“我們出來太久了，大家都集合了，我們快回去！”

女孩還想要說些什麼，她盯着斑斓的方向自顧自歎了口氣，又不死心地看了看店裡，沒瞧見老闆，失望地回道：“好吧，我們走。”

兩個女孩跑着離開了，斑斓重新動起來，它似乎知道那個女孩很難過，雖然不知道那人說了什麼，但是卻知道那個女孩之所以難過是因為它。

彼時斑斓剛剛上岸，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從她們的講話中僅僅可以分辨出悲喜，更讓它難以理解的是，本來它是有一線生機逃回海裡，隻要它聽懂了那個女孩的意思，或許那人會為了它瘋一次，畢竟女孩是可以直接把手伸進魚缸，把它放回海裡的，而它現在離海邊也就五六米長的直線距離。

可是，它沒有動，更戰勝不了身體的恐懼，這也是有了思想以後帶來的弊端，讓恐懼有了實際的意義。

濱海城市到了雨季，不論時間、地點，時常就會下起大雨，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它都看不清五六米之外的海邊，很多人在路上奔跑着逃離，可是它偏偏想跳出去，接受雨水的洗禮。

“乒乒乓乓——”雨水打在水族箱上，老闆都沒來得及收，漸漸的雨濺進了水裡，與海水融合。

暴雨中，它在水族箱裡與奄奄一息的同類關在一起，将要度過一個又一個無聊又窒息的日夜，彼時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又要走向何處。

在人類眼中，虛度光陰對于動物是最為合适的，隻要喂飽它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動物們甚至到死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死，這個世界是怎樣的。它們的思維也就真的如同行屍走肉，随天性而為，不知人生幾何，不知四季春秋。

斑斓就是在一場場雨中虛度光陰的，因為它懂，所以想要去做點什麼，但是水族箱限制了它的自由，如同斬斷了它的魚鳍，被困了起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像是昨天，又像是已經到的明天。

斑斓每天會看到不同的人，一雙雙眼睛，每天都會聽到、看到同類被宰殺，水族箱裡又換了一波新的很漂亮的魚。

漸漸的，它也會感到窒息，身體似乎也被不幹淨的海水侵蝕，它想，有一天它會不會和其它魚一樣被宰殺，被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

魚的叫聲會讓它死死地盯着砧闆，那是埋葬一條條鮮活生命的地方，不過，它這麼小，又是一條觀賞魚，怎麼會被吃掉呢？隻會在水族箱裡一天又一天，最後身體承受不住環境的侵蝕而死去，當然，它自然不會懂這些。

十五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斑斓每天除了看到遊客們的眼睛，就是睡覺，近在咫尺的大海，隻要跨過一條馬路就可以了，可是無論它怎麼掙紮都撞不碎那堅如石頭的水族箱，更是跳不出去那高大的“玻璃牆”。

漸漸的，它知道人類并不會對它有直接的傷害，隻是喜歡看它，而它隻要在人類靠近時，努力讨好地遊就行了，隻是再也沒有人像那個女孩對它說過同樣的話，大多都看完就說笑着離開。

那一刻，它終于明白，自己擺在外面隻是被人觀賞，并沒有人會買，看着同伴們逐漸離開，它知道，即使自己再怎麼遊，都沒有人會帶它離開，現在唯一的解脫就是沒有利用價值死去，甚至死後都不會回到大海，而是被扔在旁邊的垃圾桶裡。

一天又一天，它逐漸失去了開始來時的興奮與恐懼，變得麻木起來，就像那些死去的同類一樣，要麼看着不遠處的海，要麼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灣海又下起了暴雨，但是今天的雨似乎下得更久了些，濱海城市的暴雨不似内陸，不但來的快去的也快，但是一旦下，是雨傘也擋不住的，隻能挑最近的地方躲躲雨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今天，賣魚的店裡來了一位穿着西裝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金絲眼鏡，拿着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擊得有些狼狽，他用手捏住衣角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水。

沈謙，人如其名，謙謙君子一般，并沒有抱怨陰晴不定的天氣，而是默默拿出紙巾擦了擦衣服。他站在水族箱旁，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告知自己的女友，今天可能晚點回去了。

很快那邊就回過消息，沈謙寵溺地笑了笑，他伸進西裝的口袋裡，握住了帶着絲絨的戒指盒，是的，他趁這次工作出差，買了戒指，想和相戀兩年的女友求婚，給她一個家，可以遮風擋雨的家。

“顧客，趁着躲雨進來看看魚吧，有可以吃的，也有觀賞魚，不買也沒關系，就當看看這些漂亮的魚了。”老闆笑着，指着店裡面說。

沈謙轉過身，看着店鋪的招牌：江海漁情。

他對着老闆微微點頭，把雨傘立在一邊，走進了店裡。

斑斓看着那個高大的男人，似乎他與别人不一樣，大家的高興都溢于言表，他隻是淡淡地笑，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像是一陣清風，不溫不燥。

它對這個男人莫名的信任，斑斓隔着玻璃看向沈謙，在水裡遊動着，上蹿下跳，企圖引起那人的注意，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它唯一想要逃離這裡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