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從臉頰吹過,眼前黑影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腳把那頭狼踢了出去。
随着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看清眼前的人,她的心口猛然一顫。
白石。
她警惕地看着一夜不見但是卻變得更加穩重的白石。
白石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暈過去的人,随即去解決那頭狼。
血紅的殘陽如梁祝來船兒島那天的日出,散發着詭異的美感,它高高懸于天邊,安靜地俯瞰大地上血流成河,遍地屍體。
梁祝趕緊去查看神鹿的傷勢,但是剛要掀開她的衣服,她的手頓住了,神鹿小腹上滿是青紫的傷痕,胳膊上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膚,她用力捏住自己大腿上的傷痕不至于暈過去,明明自己的手還在顫抖,她卻硬要自己去看那慘不忍睹的傷口。
此刻神鹿靜靜地躺在地上,眉頭緊皺,即使暈過去了也能感覺到她此刻是痛苦的,最終,梁祝緩緩把沾了血的衣角放下來。
她想要抱起她,但是無從下手,也不敢碰神鹿身體的任何一處,可是越往深處想,她的眼淚越發洶湧,不知道神鹿從昨晚開始忍了多久,才終于承受不住暈過去。
白石很快把那頭狼撂倒,轉身走過來看着她:“你們沒事吧?”
梁祝不想跟他說話,要不是昨晚他下手那麼狠,現在神鹿也不至于傷成這樣,但是他剛剛救了她們,她還是禮貌地回了一句:“沒事,謝謝。”
“趕快離開吧,你的同伴在懸崖那邊等你們。”白石抿唇,他知道自己昨晚太沖動了,所以語氣也溫潤不少。
接着,他又問:“需要我把神鹿抱過去嗎?”
梁祝這次的語氣冷了許多:“不需要。”
白石還想說什麼,但是梁祝已經率先行動。
她輕輕把神鹿的身體擺正,雙膝跪在她身邊,俯身過去,一隻手從神鹿的脖子後面伸過去,另一隻手慢慢曲起神鹿的雙腿,她靜靜地看着她的臉,随後手臂用力,一條腿從地上撐起來,另一條腿微微打顫,卻依舊堅持着,随後,身體猛地站起,她利落地把神鹿抱了起來。
神鹿眉眼微皺,頭往她懷裡靠了靠。
白石看到顫顫巍巍的身體抱着一個不省人事的人,她走的每一步都如此艱難,他不懂,不懂梁祝明明已經沒有力氣了還要固執地自己抱着神鹿走過去,不懂他已經不會再傷害她了,卻得不到原諒。
梁祝看着遠處那架直升飛機,在樹林掩映之下,他們沒有看到她,但她卻看到了希望。
神鹿很高,但是她很瘦,整個人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肉,她第一次才察覺到,之前神鹿就是用這樣一副身體來護着她。
“等等。”背後傳來白石的喊聲。
她回過頭,如臨大敵般看着他:“你還想殺了我?”
“不,”白石搖搖頭,“銀栗不見了,你見過她嗎?”
梁祝沉默了,白石看她的反應知道她應該見過。
半晌,梁祝還是說了:“她去羅村了。”
聽到“羅村”兩個字,白石一僵,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飛速說:“多謝。”
白石很快消失在梁祝的視野中,不過一會,她聽到森林裡傳來一聲極其悲怆的叫聲,激得樹上鳥兒飛向天空,連周圍失控的動物都為之一震。
那是一聲絕望的叫聲,憤恨、不甘、悲戚……這一天終是來了,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改變不了什麼。
銀栗每次出去都會帶回一個羅村的人,每次都會用那根鍊子把人拴在所有動物必經之地,他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麼,但至少他們曾經是生死患難的摯友。
……
“梁祝?”有人突然指着她這邊叫起來,“是梁祝她們!”
模糊的視野中,梁祝看到很多人朝她跑過來,在見到大家的那一刻,她抱着神鹿徹底失去力氣跪在了地上。
“梁祝!”
“梁祝——”
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叫聲明明很近,但是她卻覺得隔了一層膜,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暈倒的那一刻,她看到林昭率先跑過來扶住她,她想,真好,找到大家了。
*
白石心急如焚,無比懊悔,他想要跑得更快一些,快點到達羅村,找到銀栗。
他想起自己曾經跟銀栗說過,不要驚動人類,他們很敏感,萬一報警,警察就會查到自由之國,他們現在所努力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所以銀栗每次都會壓制自己的恨意,隻帶一個人回來。
說實話,他以前并沒有特别關注過羅村,不過,幸虧上次銀栗帶他去過,所以他才知道了羅村的具體位置。
他之前不知道她從哪裡帶回來的人類,偶然去船兒島居民區的時候發現那裡貼着一排尋人啟事,他感到惶恐,隻是走近才發現上面沒有一個是銀栗帶回來的人。
但是,某一天他聽到男人罵銀栗,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明白當初銀栗看到他變成人銀栗疏離的樣子,又在他變回獅子的時候喜歡摸他的頭,她喜歡他變成動物,但是自己卻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變過。
兩人一路走來,在銀栗的幫助下,走過艱難的時刻,建立起自由之國,如今卻已經變成了煉獄,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它們,卻也不忍看着它們自相殘殺,銀栗的執念沒有他深,他前半生太需要認同,以至于想要有一個自己的栖息地,沒有人類的栖息地。
白石一連跑了很長時間,眼前千篇一律的樹林依舊沒有什麼變化,他氣喘籲籲地停在原地休息了一會,繼續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從哪裡開始,周圍開始出現各種動物的屍體,家養動物、野獸、飛禽……幾乎要數不清,有的還殘留一口氣,有的已經徹底沒了動靜。
看着眼前慘不忍睹的場景,他的心髒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猛地抽搐了幾下,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卻越來越重。
他的腳步漸漸慢下來,越往前走,屍體越多,地上草葉被血染成了紅色,粗糙的樹皮被侵蝕,耳邊充斥着動物們痛苦的叫聲,那些和他一樣的同類此刻經受身體發狂後烈日灼燒般的痛苦,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從自由之國一路趕到羅村,那些聲音不絕于耳。
他聽久了,聽夠了,也麻木了,腳下踉跄幾步,差點往後倒去。
順着記憶中的場景,他終于來到了荒無人煙的羅村,難以想象,上次銀栗帶着他來這裡還是一片繁榮的樣子。
羅村鐵門大開,生滿了繡的鐵絲網上被濺得滿是鮮血,地上躺着多具早已冷掉的屍體,屍山血海,他這是第一次見。
夜晚即将來臨,太陽消失了,隻留下天邊七彩雲幕,如火燒雲似的染了半邊天,周圍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活物的聲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天邊依舊如此熱烈。
他跨過障礙一步步走進大門,仔細觀察着地上的屍體,放眼望去,他目光掃過,迅速翻找銀栗。
最後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她。
他頓時松了一口氣,慶幸這裡沒有銀栗,可是剛準備往前走,有什麼東西閃到了他的眼睛。
僅僅是一瞬間的光點,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的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心也跟着跳了起來。
強迫自己扭頭,他看着地上那條熟悉的銀鍊,沾了血的銀鍊亦如昨日,散發着耀眼的光,可是他的五髒六腑像是被攪碎一般,連呼吸都如此艱難。
白石蹲下身,把滿是塵土的銀鍊撿起來握在手裡,喉頭滾動,眼中血絲逐漸增多,他看着旁邊還剩一口氣的黑猩猩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她很漂亮,和這裡的人都不一樣。”
此時的黑猩猩已經說不出話,連張嘴都顯得如此艱難,它靜靜地看着白石,看着他焦急等待的樣子,看着他被怒氣填滿内心的樣子,看着他不懈地問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最後看着他手裡的銀鍊……
滿是血腥的銀鍊上還殘留着一絲銀栗的味道,可是此刻白石卻無比痛恨自己的嗅覺為什麼這麼靈敏,明明空氣中到處彌漫着她的味道,明明感覺自己已經很接近了,可是,他卻不知道她在哪。
他緊握銀鍊,茫然地看着眼前生命力在一點點潰散的黑猩猩。
銀栗,銀栗,銀栗……它隻能從男人的聲音裡聽到這個名字。
“告訴我,你有沒有看到過她,隻要說一句話就可以……”
白石乞求地盯着黑猩猩已經黯淡的黑眸,它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他的臉,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求你了,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銀栗到底在哪……”白石跪在它身邊,突然靠過去,仿佛感覺到了它的狀況,他想要去挽救什麼,但是最終在他的期待中黑猩猩緩慢閉上眼睛,與此同時,希望在他的眼中一點點破碎。
“醒醒……”白石試着喚醒它,可是他感覺它的生命在快速消散,抓不着,擋不住,像是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慢慢在空中随風飄散而去。
白石感覺到心裡莫名很慌很堵,他也不知道這悲傷的情緒從何而來,隻是強迫自己趕快整理好情緒去查看其他動物。
但是所有的動物都死了。
“銀栗,”白石高喊着,不甘心,似乞求,似盼望,“你在哪?”
森林中,一片混亂之下,鳥獸四散,不多時,又歸為平靜,此後,再無聲音。
他站在空蕩蕩的羅村門口,頹廢地看着地上數不清的屍體,他不信,銀栗這麼厲害,她不可能有事,白石用力攥着手鍊,頭也不回地往羅村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