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梧桐不舍地放開梁祝。
她變成人以後，對于梁祝的恐懼也逐漸變小，每次從灑滿陽光的房間裡而不是從陰暗的山洞中醒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在慢慢向人類靠攏，慢慢向梁祝靠攏。
兩人從廚房回到卧室後，外面天色已黑，梁祝把門關上，看着已經轉身老實地躺進被窩裡的人，指着她常睡的另一邊道：“往那邊挪一下。”
梧桐不敢猶豫，把被子連同自己從床中間移到了指定位置。
“睡覺老實點，還有——”
梧桐急忙說：“還有不準再變回蛇。”
“我知道……”
梁祝見這人都記下了，也懶得再重複，換上睡衣準備睡覺。
躺下一會後，身後傳來梧桐的聲音：“姐姐——”
“閉嘴，”她打斷她，“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現在很累。”
沒想到和神鹿發洩一番竟是個力氣活，她現在感覺全身無力，側身躺在床上背對着梧桐，明明身體很累，但是卻絲毫沒有睡意。
黑暗之中，她無聲看着眼前冰冷的牆壁，想起今天神鹿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你想得太簡單了……
太簡單……
她害怕神鹿這件事還是她喜歡自己的血，抑或是從開元出去拉着動物的那輛車？
從她被老虎襲擊到現在，發生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之後去自由之國更是打開了她的新世界，最後聯想到自己身後這位，原來，那場流星雨影響了全國各地，進化無處不在，且不可抗拒。
未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她不知道，但至少現在脫離了她潛意識中所知道的那種世界末日。
神鹿不來，或許不是不想來，而是來不了。
她一直笃定這件事，在意的從來都是神鹿對自己的态度，而非那些外界因素。
因為想不明白，搞不清楚，她思考得就越多，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繞進去了。
……
等她再睜眼的時候，發覺自己背後涼意四起，不知哪裡來的冷風直直往她身上吹來，一道刺眼的光照得她睜不開眼，這些身體上的觸感像是道道無聲的攻擊，逼得她不得不往後退去。
退了幾步後，她的背部猛然撞上什麼，隻是輕微一碰，便叫她冷得直打顫，梁祝被迫轉身去看，此時，那道讓人落淚的光像是感受到什麼，突然變得柔和，均勻地打在眼前的事物上。
她擡頭望去，伫立在正前方的雕像依舊高高架起，熟悉的山體在雲霧襯托之下，不似人間之物，連暖黃色的光都無法讓人直視這冰冷的物件。
她突然意識到，這便是那座被放在開元紀念館裡唯一的雕像。
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座沉默的雕像像是在對着她招手，吸引着她，召喚着她，不知怎的，梁祝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一般，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像是等不及了。
她回憶第一次見這座奇怪的雕像的場景，雕刻的師傅手藝太過精妙，雕出了一座足以以假亂真的山體和各種各樣活靈活現的動物，那些動物獸首人身，眼中無神，以各種姿态在山中遊行。
回憶中的場景再次重現，她來到這座雕像面前，竟也有些迫不及待，她還記得那隻帶着鬥笠往山上爬的猴子。
頭頂的光不知道何時變暗了，她絲毫不覺，急忙來到第一次看猴子的位置，然而，剛往上搭眼一看，身後寒意四起，她被吓得往後退了一步，那隻猴子原先的樣子已經消失不見，腦袋竟不知何時換上了一個鹿頭，頭頂那雙黑色圓溜溜的眼睛像是算好了時間，恰好迎上她的目光看過來。
先畫神，再點睛，僅僅一筆，那雙黑眸像活了一般在眼眶中瘋狂打轉，嘀哩嘀哩像是倒計時的秒表在她心中急速作響，她看着肉眼可見膨大起來事物，上面的紅血色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顯，粘連着鮮紅的血肉，感覺下一秒那雙眼睛就要脫離束縛，朝她追來。
如此驚駭的一幕，梁祝差點站不穩，她立刻轉身離開這裡，視線無意掃過其他動物，可是下一刻她猛地張大嘴，愣愣地看着山中所有的動物，它們的腦袋全部都變成了鹿頭！
小灰……她緊緊扒着雕像底座，冰冷的觸感透過手心直達手背，心中瘋狂念着小灰的名字……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小灰的身體上赫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鹿頭，亦如那些眼睛一樣，緊緊盯着自己。
小黃，是鹿頭，小黑，也是，黑白相間，還是……她瘋狂地去找山上所有的動物，卻發現每雙陌生且如同複制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那雙眼睛如此陌生，但是又感覺在哪裡見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動物的身體開始動起來，整座雕像逐漸扭曲，最後在她眼中竟形成了一隻看不清面容的鹿！
那隻五官模糊的鹿緩緩扭頭看向她，在她的注視中一步步走下高台，哒、哒、哒，最後，像是發了狂一般，徑直朝她沖過來。
……
“神鹿——”
三更半夜，梧桐睡得好好的，被梁祝的叫聲吓得一激靈，直接從床上了坐起來。
她轉頭看向背對着自己的人，梁祝還沒醒，緊閉雙眼，嘴裡不知道念着什麼。
梧桐趕緊掀開被子來到床的另一邊，她一隻手鉗住梁祝的肩膀，讓她平躺，然而，下一秒，她還未撤回去，梁祝卻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像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顫抖的力道中帶着卑微的乞求。
“姐姐，”梧桐看着梁祝如此痛苦，搖了搖她的肩膀，試圖叫醒她，“醒醒。”
梁祝抓着她的手腕的力道越來越緊，梧桐也開始着急，她手忙腳亂一系列動作，卻發現一點用都沒有。
最後，她隻能毫無氣勢地結巴道：“姐姐，你、你再不醒過來，我、我就變成蛇了！”
梁祝眉眼緊閉，依然沒有動靜。
梧桐看到自己手腕被攥紅了，深色眼睛眸光一閃，再一見，那雙眼睛已然變成了黃綠色的豎瞳，同時周身人類的特性逐漸變淡，屬于野獸的氣息在迅速增強。
這是她最近才發現不用變回蛇就能散發出氣息的方法。
她彎腰緩緩靠近梁祝，看着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剛想伸出手，梁祝卻猝不及防地睜開了眼睛，宛若真實的噩夢讓她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擦着梧桐的肩頭而過，正好與她錯開。
梧桐見人清醒過來，瞳孔迅速恢複正常，即刻收斂了周身氣息，剛剛梁祝的情況把她吓壞了，現在見人像是劫後餘生般，大口大口往外喘着氣，她便放下心來，重新坐回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裡的喘息聲也越來越小，梁祝毫無預兆地往床上倒去，她枕在枕頭上，瞪着一雙漆黑卻過分明亮的雙眸，看着身前緊皺眉頭的人。
她無力地朝梧桐招了招手：“過來。”
梧桐登時愣住，雙眸忍不住瞥向躺在床上的人，白皙的臉旁一頭黑發零散地落在枕頭上，因為急促呼吸而發紅的眼尾，那雙眼睛像是裝滿了星星，亮晶晶地對她微笑。
梧桐看着她蔥白的手指也因此蒙了一層病郁之色，身體僵硬地彎腰靠過去，她不知道什麼意思，腦海中隻剩下梁祝那句：過來。
眉心被梁祝指尖溫涼的力道點了一下，随後，她被迫止住向下落的身體，指腹傳來的溫度緩緩撫平她緊皺的眉峰，她聽到梁祝有氣無力地對自己說：“謝謝。”
“把你吵醒了。”
……
早上醒來的時候，梧桐還在睡，一點醒來的迹象都沒有。
昨晚那個怪誕的夢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直到今天早上醒來，她突然記起了那個熟悉的眼睛，那是她第一次去廢棄小區的時候，在售樓處看到的神鹿的眼睛。
後半夜她對于這個清晰的夢感到惶恐不安，一晚上輾轉反側，她怕神鹿真的像夢中一樣，成為雕像的一部分。
臨走前，她決定給歐陽流丹打一個電話。
那邊的聲音有些疲憊，應該是剛剛結束工作：“梁祝同學有事嗎？”
梁祝開門見山：“我要回江海。”
歐陽流丹本來半睜着眼，聽到她這話立刻來了精神。
還沒等她有什麼反應，就聽梁祝繼續說：“你們笃定神鹿不會離開開元，所以我也不強求，既然她不願意來，那我就去找她。”
歐陽流丹重新眯回眼睛：“你确定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