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還有二十分鐘。”

男人出現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她們，看她們離别，周圍很安靜，安靜到他的眼底始終沒有一絲波瀾，隻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而來。

梁祝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眼底閃過一絲惶恐，抓住神鹿手腕的力氣也不知不覺間加大。

“去吧，”她放開她，看着被自己攥得發紅的地方，低頭給神鹿整理衣袖，“不要害怕。”

……

梁祝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笑着看神鹿和男人逐漸走遠，與此同時，心也一點點沉寂。

然而，神鹿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回頭看她。

傍晚的火燒雲退去，茂密的草叢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看着神鹿看向自己的目光，梁祝滾了滾喉嚨，心無聲痛了起來，擡起手想要和她說再見。

但是，下一秒，神鹿已經來到她身邊，将她緊緊抱在懷裡。

她埋首在她的頸窩：“梁祝，我不想走……”

一滴眼淚落在她的鎖骨上。

梁祝鼻頭發酸，喉嚨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她苦笑一聲，摸了摸她的頭，緩緩說：“不要被抓到。”

“好好活着，總有一天我們會再遇的。”

“走吧，天快要黑了。”

“梁祝……”

然而神鹿的話還沒有說完，男人開始催促：“兩位，時間已經到了。”

梁祝往後退了一步，與神鹿隔開距離，兩人剛剛接觸的地方被冷風侵襲，瞬間變涼，她背對着她：“走吧。”

……

神鹿走後，梁祝才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好難過，好難受，明明她們才認識半年，此刻卻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抽走一半，以後，她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了。

*

天黑之前，梁祝拖着發燒的身體離開廢棄小區，一個人徒步于人來人往的馬路上，像是走投無路的流浪者，沿着無比熟悉的街道往前走，走過大家曾經一起走過的十字路口，走過偌大的廢棄小區，走過冷清的江海師範大學，走到還沒有退租的出租房……

昏黃的燈光将她纖弱的後背照亮，梁祝緩緩擡起頭，頹廢地看着眼前的大門，這裡本該是兩人一起度過新年的地方。

坐着電梯來到五樓，按下密碼，結果剛進去，便失去力量跌倒在地上，她蜷縮着身體，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間，才發現這裡好安靜，隻有她一個人。

以後也隻有她一個人了。

……

那天之後，梁祝生了一場大病，在出租屋獨自過完整個寒假，不知道生了多久的病，久到冬天過去，春天已經來臨，久到轉眼已經到了新一年的開學季。

開學那天，她收到一封從灣海寄來的信，信上是神鹿歪歪扭扭但是認真寫下的地址，讀完之後她不顧宿舍有其他人在，躲進衛生間裡嚎啕大哭。

……

認識神鹿的第三年，梁祝從江海師範大學畢業，回家鄉南臨。

大二那年發生的事逐漸在她心底變淡，神鹿走後，她也不停地鍛煉自己，已經很少遭到動物襲擊，而那一年的記憶也開始模糊，甚至記不清一些細節。

隻是網上愈演愈激烈的末日流言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

6月，江海市監獄。

衛忘憂坐在會見室，看着對面警察帶進來一個人，來人剪了短發，整齊地别在耳後，看上去好像年輕了幾歲，讓她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對面的人雙手戴着手铐，有些笨拙地拿起電話。

隔着玻璃，彼此對視，衛忘憂笑着說：“阿霜，好久不見。”

……

十幾年前，衛忘憂在江海酒店等待父母回來時，被陌生電話通知兩人在回來的途中因車禍當場身亡，讓她去醫院認領屍體。

挂了電話後，她泣不成聲地看向床上笑着看自己，年僅三歲的弟弟，淚如雨下。

四張床，四塊白布，冷冰冰地太平間，因為兩個女孩的哭聲而變得突兀。

她抱着弟弟，看着眼前比自己還小一點的女孩，因為傷心過度，傷口裂開，整個背部被染成了血紅一片。

原來，肇事者酒駕撞了兩輛車，毀了兩個家庭，斷了兩個女孩的未來。

後來肇事者的父母在異地替兩家舉辦了一場葬禮。

衛忘憂看着父母的遺像，仍然不願意相信他們離世的事實，那天她偷偷躲在已經關門的靈台下，等人走光了才敢出來。

看着已經變成兩盒骨灰的父母，明明前一天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笑着跟她說帶她去遊樂場玩，結果今天就變成了兩撮土。

黑咕隆咚的房間裡，晚上陰森，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她被吓了一跳。

但細細一聽，悲傷、難過、害怕、絕望、不甘……如此複雜的情感，是一個人在極具痛苦之下才會發出來的聲音。

反應過來後，她循着聲音走過去，在窗簾角落，看到了另一個和她同樣失去父母的女孩。

第二次見面，她知道眼前的女孩叫藍霜，今年12歲，本來那天和父母一起去江海師範大學見老師，談保送事宜，結果在路上發生了意外。

車禍發生時，母親因為保護她，被鋼鐵戳穿肺部而死。

衛忘憂見眼前的女孩看着自己父母的骨灰一個勁地哭，她主動上前安慰：“我叫衛忘憂，今天16歲，你沒有父母了，以後可以和我弟弟一樣叫我姐姐。”

她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從兜裡掏出兩塊糖，塞到藍霜手裡：“别哭了，吃糖吧，很甜的。”

藍霜怔怔地擡頭望着衛忘憂，在她的鼓舞下，鬼使神差接過去，把包裝扒開，将糖塞到嘴裡。

是甜的，但是心裡是苦的。

“姐姐，我爸媽不在了，他們說去見完老師會帶我去遊樂園玩，我一次都沒有去過，那裡好玩嗎？”

好巧，衛忘憂用手背抹去嘩嘩落下的眼淚，她的父母也說過要帶她去遊樂園玩的。

聽着藍霜哭訴，她的喉頭發哽，想起自己見父母的最後一面，臨行前他們說江海很漂亮，出差完回來就會帶自己去玩，還有很多親子項目，衛忘恩像是聽懂了他們的話，舉着胳膊咿咿呀呀回應。

“我沒去過，聽說很好玩。”

藍霜低下頭，帶着濃重的哭腔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和他們一起去了。”

“我的父母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衛忘憂看着桌子上擺着自己父母的照片，想起生前他們的樣子，仿佛看到他們在對自己笑，叫自己的名字，喚她過去。

本來她是來安慰藍霜的，最後自己卻忍不住率先哭了出來，她跑過去緊緊抱住父母的遺像，不舍地想要挽留：“爸媽，以後你們走了隻剩下我和忘恩，怎麼辦，我好想你們，忘憂不想讓你們走……”

那天晚上，寂靜的房間裡，兩人坐在一起嚎啕大哭。

……

梁祝離開江海的前一天，曾經來廢棄小區帶神鹿離開的那個男人來學校找她。

“找我做什麼？”她冷冷道。

男人說：“她現在過得很好。”

梁祝知道他說的是誰，是神鹿。

一年半的時間裡，神鹿一度杳無音信，但是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網上出現了一張模糊的白鹿照片。

那是神鹿第一次在網上出現。

發帖人回複網友，那個地方在長數市。

自那以後，神鹿的蹤迹變得可考。

*

藍色流星雨第二年三月。

神鹿于長數市與人兩位女孩合作救下兩輛貓車，這是她第一次在網上出現。

烏黑的夜晚，無人的郊外，臨走之時，其中一個女孩說：“你并不像網上說的那樣，我們可以發帖給你澄清一下。”

“介意我們拍張照片嗎？”

神鹿不語，沒有回應。

女孩又說：“隻有發在網上大家才能看到，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想一直逃亡嗎？”

可是神鹿的第一張照片發表之後，網上全是謾罵之聲，有人不分青紅在白，P圖、惡搞、詛咒、人肉……兩個女孩注銷賬号，因此退網。

神鹿從此沉寂，卻也招來了更多的追捕。

……

許久之後，同年八月，網上再一次出現神鹿的照片。

延桐市，一張白鹿馱着傷痕累累的女孩過馬路的照片霸榜熱搜。

女孩被拐賣，一路沿着山溝爬出來，在精疲力竭之際，遇到了同樣因為豐厚獎金被人追捕的神鹿。

同年九月，女孩找到家人，回歸學校。

網上依舊一片謾罵，但也開始出現了其它不同的聲音，但是這樣的聲音太過微小，最終淹沒于茫茫信息海洋之中。

十一月，已近初冬，神鹿一路向南，首次現身于梅江市。

這裡陽光明媚，枝繁葉茂，模糊了四季。

留于梅江市的照片裡，神鹿腿上第一次出現一個明豔的紫色發圈，也正是這張照片，網上開始議論紛紛。

十二月，靈州市，神鹿接住一個從十幾層樓上掉下來的生命，有驚無險，那一次她的肋骨摔斷，險些被抓。

從那天開始，網上對她的評價多了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名為“人間白鹿”的超話悄然建立，闖入大衆視野。

裡面收集了她所有的照片，包括月黑風高下，拍攝于長數市的第一張。

……

又一年新年，神鹿站在順甯市遠處的山上，瞳孔裡映着市中心絢爛的煙花。

她看向西南方，下一個城市是江海。

江海師範大學放假，她與梁祝錯過。

藍色流星雨第三年，她從江海市一路向北。

一月，途徑高藍市，第一次有人主動向她求救。

按照長期以來被追捕的經驗，這次她學聰明了，看情況不對，立馬逃跑，然而，去的過程中卻在路口阻止了一場車禍。

挽救了十幾個家庭。

從那天開始，神鹿的口碑急劇逆轉，“人間白鹿”超話浏覽量暴增，以前那些辱罵詛咒的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拯救世間，能給人帶來好運的白鹿。

三月，神鹿來到慶陽市，在這裡截獲一輛裝滿狗的車，她躲在暗處看着那些人将車上的狗一籠籠搬下來帶走，想起第一次在長數市幫她拍下第一張照片的兩個女孩。

三月以後，神鹿路過雲州、茂槐、明津……徒步走過508宿舍其他三人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