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因斯搭在桌面上的手緩緩收緊。他主動釋放出的法術光芒向外流竄,爾後慢慢彙聚到了他那雙水藍色的眸子裡:“祈神之力總有代價,一旦成為了法師就沒有回頭路。堕入瘋狂,變成怪物——誰都有那一天。您其實也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吧?”
“我……倒确實知道。”他親眼見過亞爾林身上的屍斑,那是亡靈法師力量代價“屍化”的象征。《布利闵筆記》也曾無數次向他強調,對于法師們而言,力量是詛咒的共生物。
亞爾林翻轉手掌,令眼底灼痛的烙印淡去了幾分:“也許是出于人類貪婪的本性吧。從前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我覺得成為法師這條路不管有多少兇險,都好過在那個小漁村裡受人欺淩、凄慘死去。現在我明明實現了從前的目标,不僅再也不用挨餓受凍,還能有尊嚴又有體面地活着……卻開始抗拒選擇這條路的代價了。”
“您真正想要的,”克裡斯不太确定地皺了皺眉,“是脫離審判廷?”
萊因斯笑了笑,未置可否。克裡斯卻明白,自己大概是說對了。
但脫離審判廷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至少克裡斯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廷内法師在生前恢複自由身,還沒有受到審判廷通緝追捕的。
“這件事沒有先例。”
“原先我也這樣覺得,”萊因斯語氣平靜,“可是我在您身上看到了轉機,克裡斯殿下,您之前,吸納貴族法師這件事在審判廷也沒有先例。”
克裡斯頓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萊因斯一直未曾說出口的意思:“您今天來找我,原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誠實而言,我進門之前也沒想清楚我是來做什麼的,”萊因斯扶着桌緣站起來,别過頭看了克裡斯一眼,“不過今天這場對話意外讓我受益良多,感謝您。我會保密我們的對話内容,那顆子彈也留給您了。”
見萊因斯似乎打算離開了,克裡斯也放松身體靠上了椅背,随手将那顆子彈抛起又接住:“我可以理解為您在向我示好嗎,萊因斯大人?”
“很明顯不是嗎?”萊因斯撤走了他的領地法術。
克裡斯想了想,擡手将自己的法術力量灌入左前方那隻插花幹枯的花瓶。時間之力引動起死回生般的奇迹,讓枯敗的花枝重新變得飽滿、鮮活,嬌豔欲滴。克裡斯起身取過那支花抛向萊因斯:“那麼作為回報,我向您保證,以後如果哪天您有需要的話,我會盡我的全部力量幫您達成您想要達成的目的,在不使用觸及我底線的手段的前提下。”
萊因斯單手接住了那枝花,沒再多留,隻最後向克裡斯行了個禮:“感謝您的慷慨,克裡斯殿下,祝您今晚做個好夢。”
房門重新落鎖,克裡斯舉起那顆子彈放在燈下端詳了一會。很快,那顆子彈被他指尖傾瀉而出的法術光芒包裹,爾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鏽蝕、腐爛,最終消弭在了空氣中。
這一夜過得格外平穩。第二天一早,克裡斯就匆匆進了皇宮,向皮埃爾二世反映“菲拉德林”的收費問題。
皮埃爾二世雖然也覺得“菲拉德林”的委托價格有點貴,但考慮到“伊凡一世屍身神秘失蹤”事件現在最直觀的突破點就隻剩亞曆山大四世的“菲拉德林”之行了,最終也沒有多說什麼,很爽快地承諾了克裡斯等委托完成後由他來結款。
這樣一來,對“伊凡一世屍身神秘失蹤”事件的調查暫時就不需要克裡斯起到什麼除等待“菲拉德林”那邊的結果以外的其他作用了。從皇宮回到審判塔後,克裡斯照常向廷内彙報行程,然後随便找了個借口離塔,前往阿爾瓦伯爵府。
從前沒進審判廷的時候,克裡斯一直以為審判廷對法師們的管理十分嚴格,但自己來了以後才發現,原來真真正正會将審判廷規章當做個人行為準則的法師寥寥無幾。森嚴的教律都是表象,審判廷内部的人隻要想鑽空子,總還是有辦法可以鑽,隻取決于他們想不想和敢不敢冒風險。
克裡斯在下午一點抵達阿爾瓦伯爵府,原本正在午睡的阿爾瓦夫人親自過來迎接了他。
由于萊因斯已經向自己表明了立場,克裡斯也不再顧慮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标記。有萊因斯的标記在身上,他行動起來反而能更大膽一點,畢竟遇到危險會有萊因斯第一時間趕來——雖然好像即使萊因斯不來,大概穆拉特也會出手。
“伯爵先生在家?”克裡斯站在花園門口掃了一眼阿爾瓦府,這座房子似乎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水腥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阿爾瓦夫人咳嗽了兩聲:“他在的,抱、抱歉,我這兩天有點着涼了。”
克裡斯搖搖頭,示意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有些荒敗的小花園,克裡斯才确定剛剛那股怪異的水腥味并不是自己的錯覺。越接近前方那座房子,那種陰冷鹹濕的味道就越濃重,甚至于在阿爾瓦夫人開門的時候,一陣堪稱嗆人的腥氣撲鼻而來,讓克裡斯幾乎反胃。
“夫人……”克裡斯忍了一路,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在這種地方生活,您不會感到不舒服嗎?”
“什麼?”阿爾瓦夫人愣了一下,像是沒明白克裡斯的意思。
她迷茫的神情讓克裡斯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您聞不到您家裡的水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