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絲麗……殿下,”克裡斯沒想到自己通過瓊斯小姐身上的印記引導傳送法術會直接傳進黛絲麗的房間,“抱、抱歉,我不知道您已經準備睡了。”
失誤了,他應該先問瓊斯小姐一句的。現在這樣已經很失禮了,如果情境更不合時宜一點,克裡斯簡直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尴尬。
“沒關系的,”黛絲麗沖克裡斯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您不必在意,您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有瓊斯小姐在場,她不得不對克裡斯用上敬語。
克裡斯兀自窘迫了一會,才在瓊斯小姐的引導下來到床邊。瓊斯小姐将克裡斯按到自己剛剛坐的位置:“克裡斯殿下,黛絲麗殿下今天不太舒服,睡不安穩,您跟她聊聊天吧。我出去幫兩位看着門,如果有人過來,我會用力咳嗽的。”
“好、好,謝謝,”克裡斯頭腦發懵地坐到了黛絲麗旁邊,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情形下和黛絲麗單獨相處有多不合适,“不對,我不應該随便坐女孩子的床,黛絲麗……”
“克裡斯,”黛絲麗卻按住了克裡斯的手,神情真摯中透露着一點祈求,“你别走,跟我說說話,我害怕,真的很害怕。”
克裡斯被黛絲麗眼底若隐若現的淚光晃了一下,也不忍心在這種時候将黛絲麗甩開,隻好認命坐了回去:“葉甫蓋尼……要殺你?”
黛絲麗看了一眼旁邊桌子上的清水,點點頭。委屈的情緒在她眼底暈開,很快就化作惹人憐惜的淚滴,從眼角垂落:“皇宮裡的東西我不敢吃,新來的侍女都是他們的人。皇帝陛下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要軟禁我。沒有人願意幫我。”
“沒事的,”克裡斯輕輕拍了拍黛絲麗的肩膀,以作安慰,“我會幫你。”
黛絲麗擡起淚眼,她漂亮的睫毛被眼淚濡濕,現出一種令人難以抵抗的可憐:“我知道隻有你了,隻有你還願意幫我。克裡斯,整個坎德利爾隻有你還能幫我了。”
克裡斯不太習慣被人用這樣滿懷期冀的眼神看着,因而下意識咳嗽了兩聲:“别這樣說。我想想,現在你住在皇宮裡,如果不讓葉甫蓋尼放棄殺死你的想法,這件事情很難得到解決。僅僅隻是将其宣揚出去沒什麼用,皇帝陛下會覺得你不懂事,你和葉甫蓋尼的結合又涉及到諾西亞與索克多倫斯的外交……還是得從葉甫蓋尼那邊入手,讓他自己放棄。這段時間我會想辦法讓外界對葉甫蓋尼施壓,你先堅持堅持。近期審判廷負責守護皇宮的大法師萊因斯是我的朋友,從今天開始,我拜托他的人每天從外界給你帶食物和飲用水進來,其他的方面先讓瓊斯小姐幫你盯着,一旦有什麼問題,就讓瓊斯小姐通知我,好嗎?”
“好,”黛絲麗擦了擦眼淚,她知道克裡斯也受制于卡斯蒂利亞皇族成員的身份,也需要瞻前顧後,“謝謝你,克裡斯。”僅僅隻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能幫她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夠意思了。
“其實不用謝我的,”為了讓黛絲麗的心情不要那麼沉重,克裡斯對她笑了笑,“說起來,你肚子裡這個小朋友也是我的小侄女,或者小侄子?沒想到我也是要當叔叔的人了。瓊斯小姐那天跟我說你懷孕了,我還不太敢相信——我一直覺得黛絲麗還是個小姑娘呢。”
黛絲麗輕柔地摸了摸肚子:“可這孩子的父親并不期待他的出生。”
“葉甫蓋尼怎麼想并不重要,”克裡斯寬解她,“重要的是你期不期待他的出生。”
黛絲麗一怔。
克裡斯看着黛絲麗微隆的小腹,忽而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親。他對母親并沒有什麼确切的印象,他對凱瑟琳皇後唯一的記憶,就是放在羅德裡格公爵府裡的那張照片。羅德裡格公爵偶爾會把它翻出來看一看,擦擦落在凱瑟琳皇後和克裡斯那位逝世多年的外祖母臉上的灰塵。
據說外祖母是在生育凱瑟琳皇後的時候難産去世的,而凱瑟琳皇後……羅德裡格公爵府裡的人總說她是因為生克裡斯才耗光了氣血。
“我的母親,她不太喜歡我,”黛絲麗忽然開口,拉回了克裡斯紛亂的思緒,“她說她在生我的時候吃了很多苦,我出生以後,父親的目光也被我分走了許多,她是為我父親的愛而活着的。”
克裡斯雖然不明白黛絲麗為什麼會忽然提起這些往事,但黛絲麗想說,他也就安靜聽着。
像是意識到了這個話題的不合時宜,黛絲麗抱歉地笑了笑,又再次撫上自己的小腹,目光變得極溫柔:“我以前不明白,但現在明白了。母親在懷上孩子後,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有時候難得好眠,又會被這孩子在深更半夜給鬧醒,渾身上下都酸痛得不行。平時我可以肆意地走走、跑跑,跳跳,但是在懷上這個孩子之後,我就背負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鎖,再也不能肆意和女伴玩鬧,再也不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所以我想,孩子大概天生就是來找母親讨債的這種說法,真的很有道理。”
克裡斯忍不住插了句嘴:“但你的母親不喜歡你,或許并不完全是因為這些,至少在我看來,她認為你分走了你父親的目光這件事,隻是出于她自己的狹隘。”
“或許吧,”黛絲麗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懷孕了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除了成為葉甫蓋尼的下一任繼承人之外,這個孩子還有什麼其他的存在意義嗎?”
克裡斯垂下眸子,放輕聲音:“你也認為他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出人意料地,黛絲麗搖了搖頭:“不,恰恰相反,我想我是喜歡他的。我喜歡小朋友。如果能親手将一個小朋友養育成關德琳那樣的人,或者像克裡斯殿下您這樣的人,我會覺得,這是件挺有意義的事情。隻是我還沒想清楚,讓一個無辜的孩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對我而言究竟是善舉還是罪行。”
克裡斯愣了一下,旋即情緒複雜地側開視線:“他很幸運,有一個愛他的母親。”
“可我是個無能的母親,”黛絲麗再次垂下目光,旋即握住克裡斯的雙手,似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克裡斯,我真的非常、非常慶幸能認識你。”
“這沒什麼的,”克裡斯不自在地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将黛絲麗擱在床頭的手帕重新拿起來遞給她,“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以你當下的狀态,要注意休息,控制情緒。我、我明天還要巡城,先回審判塔了。”
“好,”黛絲麗輕聲同他道别,“下次有機會,還能再來陪我聊聊天嗎?”
克裡斯向黛絲麗行了個禮,身形便于驟然彙聚的光芒中慢慢淡去:“當然可以。”
黛絲麗的房間重歸寂靜,燭火悅動了一下,被門縫裡鑽進來的風掐滅。黛絲麗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神色卻忽而又變得極其平淡。她無聲笑了笑,轉頭将那張手帕扔到一邊,看着克裡斯消失前的位置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