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的語氣輕松得仿佛不是在談“殺人”,而是在詢問克裡斯是否需要他幫忙捏死飛到肩膀上的小蟲子。
“克、克裡斯……”克麗絲托護住克裡斯的手臂松了松,顯而易見,剛剛發生的一切和“鱗蛇”此刻的發言已經動搖了她對克裡斯的信任。
克裡斯盯着米歇爾刀尖滴落的血水,微一皺眉,還是選擇擋在了克麗絲托前面:“不管你是出于什麼樣的目的救我,又出于什麼樣的目的說出這些話,自始至終,我都不會忘記你是信仰卡洛斯的邪|教徒這一點。他們才是我的同伴。”
米歇爾略帶嘲諷地掃了一眼克麗絲托,竟然點點頭:“既然您這樣覺得,我不幹涉您的決定。那麼,您自己好好想想,該怎麼向您的‘同伴’解釋這一切。”
幸存的官方法師們身上大都帶了傷,米歇爾來得快走得也快,竟然沒一個人能攔住他。克麗絲托站在克裡斯側後方,似乎是看出了米歇爾跟自己的實力差距,連出手的欲望都沒有。在諾西亞赫赫有名,走到哪裡都是一片腥風血雨的禁忌法師“鱗蛇”就這麼擡擡手,放過了他們這些敵對勢力的一幹審判廷成員。在場的法師們都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他們就注意到了讓米歇爾大發慈悲的根本原因,将複雜的目光投向克裡斯。
最先開口的是克麗絲托:“克裡斯,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米歇爾是故意挑撥,把審判廷法師團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的……這很明顯。如果他沒說最後那句話,以當下的情形,很多其他問題都可以把米歇爾突然出現救下他的疑點暫時掩蓋住。克裡斯早就做好了對方沒那麼好心的準備,倒也沒有因為陡轉的局勢而感到驚慌,甚至還能冷靜分析。今天跟他一起過來的弗蘭德沃審判廷成員死的死,傷的傷。剩下這些法師來自約密,大都聽從克麗絲托的号令。那麼隻要他能說服克麗絲托和自己站在一邊,克麗絲托願意幫他掩蓋,今天的事情就可以輕輕揭過。
畢竟他的确沒做過什麼和邪|教徒勾結害人的事情,米歇爾對他的所謂保護也一直都是單方面的,不容他拒絕的。事實上,他甚至從來沒給過邪惡組織的成員好臉色。這時候承認邪惡組織對自己莫名緊咬不放的一些經曆,隻要能将自己釘死在無辜受害人的角度,至少在弗蘭德沃的事情結束之前,法師們的疑慮沒有發酵到那種程度,有流疫和邪祭這些更緊要的問題在前面頂着,沒人能騰開手去細細調查自己,審判廷掌握不到證據,自己就不會受到懲處。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想明白了這些,克裡斯低低開口,“我可以對着救主的神像起誓,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救我,又為什麼會揚言要為了我殺掉你們。這樣說的話,你會信嗎,克麗絲托?”
“你覺得呢?”克麗絲托皺了皺眉,在場的衆人卻并沒有要對着克裡斯調動法術力量以作威脅的傾向,或許是因為忌憚很可能仍藏身于暗處的“鱗蛇”。
克裡斯垂下視線,想到克麗絲托宣稱更喜歡自己四年前的樣子,忽然明白了該怎麼對付克麗絲托。雖然欺騙克麗絲托會讓他有負罪感,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成為勾結邪|教徒的嫌疑人,被審判廷限制自由。
“我承認……”克裡斯刻意放輕語氣,做出茫然無措的表情,“這些年我的确對審判廷有所隐瞞。從法穆鎮回來以後,我似乎就被他們盯上了。你知道的,克麗絲托,當初在法穆鎮,他們就想讓我做他們的祭品。我有什麼理由和那些想讓我付出生命、獻祭自己的人站在同一陣營?審判廷檢查過很多次,我并沒有遭受邪神的污染,更沒有因此而失去理智。”
雖然從體型上,克裡斯已經徹底擺脫了四年前法穆鎮那個瘦弱小王子的影子,但就整體的外表而言,他和德米特爾相似卻不如德米特爾鋒利的英俊臉龐實在極具迷惑性。哪怕克裡斯現在已經比克麗絲托高不少了,但克麗絲托還是因為他眼底流露出的那點迷惘心軟了片刻。
“可那位‘鱗蛇’先生,他似乎對你很是恭敬。”
“我想他或許是個瘋子,”克裡斯忍不住将真心話說了出來,“三年前,或者準确點說,三年半以前……他曾襲擊羅德裡格公爵府,意圖綁架我。也許是出于對‘祭品’的寬厚,他對我的态度一開始就還算恭敬,但我并未接受他的示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又為什麼要救我。”真話摻着假話,又刻意模糊了“翼骨”和科拉隆信徒之間的分别,克裡斯仍然臉不紅心不跳地盯着克麗絲托的眼睛,看起來十分真誠。
克麗絲托雖然是個經驗豐富的大法師,也見識過不少人心險惡,但在既定印象的影響下,她還是相信了克裡斯的話。連霍朗、戴納那些在坎德利爾審判廷中央浸淫多年的家夥都想不到克裡斯會在守塔的三年内實力突飛猛進。哪怕他偶爾暴露出一些細小的異常,大多數人都仍然會在潛意識裡看輕他。這一點表現在克麗絲托身上,就導緻克麗絲托過分相信他的“單純善良”。
克麗絲托擡了擡手,人群中的一名法師站了出來。
言靈之力将克裡斯席卷,那名法師低聲誦念了一串咒語,旋即緊盯住克裡斯的眼睛:“還請您不要對我說謊,克裡斯殿下。您真的跟邪|教組織沒有勾結嗎?”
“沒有。”見到有言靈法師出列測謊,克裡斯心下一驚,險些沒維持住表情。好在對方問的問題不在自己撒謊的點上,克裡斯也就松了口氣,很快重新調整了心态。為了讓自己的話顯得更有可信度,克裡斯甚至義正言辭地重複了一遍:“我最讨厭的就是那些喪心病狂、罔顧人命的邪|教徒。”
“您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救您?”
“我真的不知道。”克裡斯非常高興這位言靈法師問錯了重點。雖然他的确對米歇爾保護自己的動機有所猜測,但那也隻是猜測,準确來講,他還沒能最後确定哪種猜測才是對的。
“好吧,”那名言靈法師看了一眼身邊的克麗絲托,微微皺眉,“那您也不曾做過損害教會利益的事情,不曾信仰邪神?您對教會是忠誠的對嗎?”
克裡斯正色:“我當然從來不曾信仰邪神。不過損害教會利益的事情……不為教會節省任務資金,謊報無辜受傷民衆醫療費用之類的事情的确常有。但我發誓我絕沒有将教會财産挪作己用,不然我也不會那麼窮了。我隻是想給被邪惡事件波及到的普通民衆争取更多補償而已,這有什麼錯?除此之外,我也的确幫皇帝陛下做過一些可能會在未來損害到教會利益的事情。但我主觀隐瞞了一些細節,最終搪塞了皇帝陛下的多餘探求。雖然教會和審判廷爛透了,但基于更多人的利益,我暫時沒有背叛教會的想法。所以,綜合來講,至少目前為止,我對教會和審判廷還是忠誠的。”糟了,他怎麼把這些說出來了。
小法師們被他這番發言震住了。克麗絲托神情複雜地深吸了一口氣,擺手讓那名言靈法師回到隊伍裡,終于放松緊繃的身體,輕拍克裡斯肩膀:“我明白了,我們先回弗蘭德沃審判塔。”
“克麗絲托,”克裡斯恨不得一槍戳死一分鐘前的自己,“我也不是皇族的……”
“我明白。”克麗絲托沒讓他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解釋。皇室和教會之間的博弈不是他們這些地方審判廷的法師需要考慮的,即使今天從克裡斯口中聽到了一些相關的傾向,他們也隻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克裡斯是不是皇族放在審判廷裡的釘子,會不會在某一天忽然背刺教會,說白了那也是坎德利爾審判廷中央的法師們才能管得着的問題。得罪皇族和得罪審判廷上層,對他們這些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被調到坎德利爾的“小人物”們而言都是差不多的下場。因此,緘口不言裝作什麼都沒聽過是最好的選擇。
克裡斯深深看了已經回到人群後頭的那名言靈法師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麼。
原本他是帶着弗蘭德沃的法師們來接應克麗絲托的,但現在中途遇到了襲擊,弗蘭德沃本地的法師死傷過半,在場衆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怪物們早已在“翼骨”法師指揮的那些惡靈不分對象的攻擊和官方法師們的自衛下悉數倒地,克麗絲托手下的一名中級法師帶隊打掃起戰場。遍地的血泊、面目猙獰的屍體刺痛了克裡斯的眼睛,明明下午這些東西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日光的照耀下,已經漸漸失去溫度的它們瞳孔中漸漸暈開暗色,克裡斯根據空氣中流竄的、混亂的力量氣息判斷,這些東西的異化程度随着它們的死不減反增。如果不及時處理掉這些屍體的話,很快就會衍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魔物。
白金色的火焰在克麗絲托和其他幾名聖法師的主導下燃起,其他法師或站在近處為逝去的同伴禱告,或一言不發地垂首默哀。克裡斯雖然不覺得向所謂的救主祈禱有什麼用,但還是凝重地做了個教會的祈禱式,才從躍動的火焰中收回目光。
“本地法師的大範圍異化很蹊跷,”坐在回鎮内的馬上時,克麗絲托主動詢問克裡斯,“但你似乎是弗蘭德沃審判廷派來接應我們的人裡法術力量唯一沒有出現問題的人。”
克裡斯情緒不高地掃了克麗絲托一眼:“你是想問,為什麼當時在弗蘭德沃的法師們都不敢使用法術的情況下,我會毫無心理負擔地調動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