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想法讓克裡斯悚然一驚,險些懷疑自己瘋了。
科拉隆是“神”。“安瑞克”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他,科拉隆是八翼真神。祂那樣的存在……會需要“人性”這種東西?
可是直覺給予克裡斯的指引,又的确在肯定他此刻的想法。
逸散的力量被擰成一股,纏繞着克裡斯的手臂貼上指尖。克裡斯屏息片刻,壓下心底那一絲說不出的怪異,回身借力,便再次提槍襲向“安瑞克”的後背。“安瑞克”眼底光芒微暗,克裡斯飛身而上的軌迹偏離了慣常的自然規則,直直撞向同時出招的米歇爾。米歇爾不得已束手躲避,兩人錯身而過。長槍所帶起的光系攻擊在牆壁上磨出一片耀眼的紅,克裡斯堪堪穩住身形。再擡頭時,米歇爾已經被“安瑞克”重新擊退,“咚”一聲砸進了克裡斯右手邊的角落。
克裡斯驚魂未定地擡起被震裂皮膚的右手,殷紅的血色順着蒼老枯槁的溝壑流進他的袖口。他施加在“安瑞克”身上的法術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反觀此刻的“安瑞克”,一派輕松。牠早已沒了呼吸,因而連喘息都沒有發出一聲。
米歇爾傷得不輕,似乎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安瑞克”擡步,試圖再次走向克裡斯。克裡斯斂眸,《布利闵筆記》在他面前緩緩翻頁,兀地,他收束了長|槍,用匕首劃開自己的手掌。粘稠的血氣萦繞在他胸口,使他的呼吸陣陣滞澀,克裡斯聲音含混,思維卻越發清晰:“一個卡洛斯壓不住你的神主,那麼再加一個布利闵怎麼樣?又或者你想聽到别的名字,‘救贖’、艾莫拉迪亞,厄倫克爾。還是無盡之海,不息之洋流,至高的……”
克裡斯的念詞讓“安瑞克”猛地頓住步子:“住口!你瘋了?”
“你們果然害怕祂們,”克裡斯低笑,眼底卻有一種戲谑的瘋狂,“早在法穆鎮的時候,你們就一直向我強調我的特殊。我一直不明白那種特殊從何而來,也一直不明白我的血為什麼能代替儀式材料,但現在我明白了。神明的‘代行者’是‘容器’,我也是,我是某些東西從一開始就備好的‘容器’對吧?如果你們供奉的那幾位可以取代我的意志降臨此界,那麼那些在諸界之間仍有餘音的古神也可以,對不對!即便祂們死了,說不定也有機會在我的呼喚下歸來。”
“安瑞克”黑袍下的陰影陷入凝滞,克裡斯的話似乎真的震懾到牠了。
“克裡斯,”然而率先開口阻止克裡斯的并不是“安瑞克”,而是重傷的米歇爾,“咳咳,你冷靜一點。”
粘稠的血液順着掌腹滴落在地,克裡斯沒有因為米歇爾的勸阻而動搖。他毫不退讓地盯着“安瑞克”空蕩蕩的黑袍,語氣中甚至帶上了幾分有恃無恐的味道:“這還要感謝你提醒我。如果不是你透露出布利闵是‘不敢參與屠神之役的懦夫’,暗示我他在嘗試竊取什麼不屬于他的東西,我或許永遠都不敢做出那樣的猜想。你們的主,‘破序之始’科拉隆,難怪他叫‘破序之始’……祂動搖了諸神建立的既定秩序,所以才會陷入如今這種詭異的,裂變的狀态中對嗎?”
“你根本就不知道祂們是什麼樣的存在,”終于,沉默良久的“安瑞克”開口了,“如果你真的呼喚祂們,相信我,你會後悔的。祂們會毀滅一切你希望毀滅的、你不希望毀滅的,一切令你感到痛苦的、令你感到幸福的。祂們将會終結屬于地上生靈的時代,一切的一切,你所希望看到的和你所不希望看到的未來都會同時發生。那樣的結果必然會使你領悟前所未有的痛苦,比我主痛苦百倍、千倍。”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不如親自試試看。”克裡斯将掌心仍未凝固的血液抹到了地上。
“安瑞克”猛地撲向克裡斯,試圖阻止他的動作,克裡斯迅速退後,地面上倉促繪就的法陣光芒大盛。克裡斯張口,“安瑞克”終于維持不住此前的那種從容,近乎氣急敗壞地驅使法術力量襲了過去。克裡斯擡手的一瞬間,眼底卻閃起狡黠的光。
“轟隆”一聲,天空瞬間變得暗沉。“安瑞克”的法術被“靜默”,大地都陷入了震顫。“安瑞克”這才意識到不對,倉促轉過頭——對上了米歇爾略顯瘋魔的笑意。
他單手托着一隻形狀奇異的骨冠,側臉有血色滴落,嘴角含笑,眼底卻是冷的。最後一句咒語誦念結束,米歇爾擡頭,那雙灰眸在瞬間異化,變成了仿若獸類的豎瞳。
惡靈、行屍,一切歸屬于“死亡”的存在都在此匍匐。一聲詭谲的龍鳴讓在場所有人的意識都被無窮無盡的恐懼充斥,“安瑞克”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緊接着,在颠倒的生死面前,“安瑞克”黑袍的虛影被無端撕扯,旋即化為飛灰。
栽倒的一瞬間,克裡斯就感受到了那種直擊心髒的寒意。“冥河之龍”的力量無差别影響着這片天地,死物獲得第二次死,克裡斯眼睜睜地看着它們在自己面前煙消雲散。為這場神降承受代價的“鱗蛇”米歇爾渾身上下都淌着血,看起來十分凄慘,仿佛下一秒就要變成怪物。黑暗随着他緩慢阖眸的動作漸漸退去,那種深入骨血的戰栗也一點點抽離了克裡斯的身軀。克裡斯這才有了點受傷的實感,大腦迅速變得遲鈍,隻能憑借本能靠牆壁支撐住身體。
“沒想到,迄今為止我遇到過最有默契的搭檔居然是你。”已經變成“血人”的米歇爾任憑自己的身體摔落在地,重傷讓他的語氣帶上了輕微的氣弱,但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整個人都顯得非常平靜。仿佛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劇痛。
“誰跟你,這種喪心病狂的、邪|教徒……”克裡斯艱難地瞥了他一眼,“有默契……我隻是,天生比較、聰明。”
米歇爾難得沒再用那種輕蔑的眼神刺激他:“好吧,現在我認可這一點了,和‘翼骨’裡的某些人比起來的話。”
克裡斯氣喘着又緩了一會,終于攢夠力氣拄着長|槍的槍身站了起來。米歇爾知道他不認可自己作為邪|教徒的身份,也沒有提出要他扶自己一把的要求,雖然動作緩慢,但還是成功掙紮着起身追了上來:“你要去哪,這不是出城的路,是進城的路。”
“我當然知道,”渾身上下的疼痛讓克裡斯前進得很緩慢,他将剛剛撿拾起的,屬于韋倫的那件法師長袍小心翼翼用置物法術收好,才松了口氣再無顧慮地咳嗽起來,“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跟着我嗎?我說我或許總有一天會親手殺了你不是在開玩笑,米歇爾先生,即使現在事實證明這場疫病跟你所供奉的那位沒什麼關系,我也不會忘記你們的本質,即使卡洛斯的神谕的确遭到過科拉隆的篡改,你們也依舊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我們兩方之間,沒有和解的可能。”
“是嗎?”米歇爾哼笑一聲,他渾身上下刺鼻的血腥味嗆得克裡斯又咳嗽了起來,“既然那麼痛恨我,為什麼不現在就殺了我呢?現在我的狀态比你更虛弱,克裡斯殿下,您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機會殺死我了。”
克裡斯沉默片刻,不情不願地承認:“但你的确救了我兩次,這次重傷也是為了我。”
米歇爾毫不客氣地聳聳肩,動作輕松得仿佛不是個受了傷的人:“你們‘好人’那可笑的,無用的道德感。”
“閉嘴吧,”此時此刻的米歇爾顯然對他沒什麼威懾力,克裡斯對他的容忍度也大幅下降,“還能爬起來自己走路,身體靈活、語氣輕快,看起來你也沒受多重的傷。”
“不,”米歇爾活動了一下手腕,擦了擦臉側新沾上的血漬,“在法術力量的加持下,連屍體都能自己走路,重傷又怎麼樣?我的優勢隻不過是沒有痛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