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到審判塔暗無天日的地下監禁區時,葉甫蓋尼還沒有徹底認清現實。他對着克裡斯的背影叫嚣克裡斯的得位不正。但等克裡斯真正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回轉身來後,他又立刻噤了聲,退到房間另一角試圖躲避克裡斯的審視。
克裡斯隔着門看向葉甫蓋尼:“等德米特爾回來之後,我會親自送你離開。你知道的,我的為人在你們看來或許顯得心慈手軟,德米特爾卻是公認的鐵血手腕。他絕不可能放過你。所以你最好乖一點,那樣我還會顧全對皮埃爾陛下的承諾,盡力保全你的性命。”
“你答應了父親提前送我離開的!”葉甫蓋尼聞言重又撲回門口,湊在狹小的鐵窗邊拍打門框,“等德米特爾回來了,他還能放過我?你别想騙我,現在就放我出去!”
“我們從皇宮裡一路過來的行迹,戴納·勞倫斯大人都進行了遮掩。不會有人知道你在審判塔的。就連那位宮廷侍衛長,我也沒有向他透露你具體的去向。”從皇宮裡離開後,克裡斯遣散了宮廷侍衛隊,又和教皇、羅德裡格公爵分開,才回到原處帶走由戴納親自“看顧”的葉甫蓋尼。羅德裡格公爵和宮廷侍衛長均強烈建議克裡斯違約殺死葉甫蓋尼,但克裡斯不想那樣做。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皮埃爾二世真是拿捏住了他性格中最大的弱點。
葉甫蓋尼卻不相信他這麼有底線,甚至冷笑:“我才不信你有這麼好心!我看你是不敢自己對我動手,想等德米特爾回來借他的手除掉我,再握着德米特爾這個把柄除掉他吧?隻要有我和德米特爾在一天,你這個皇帝就名不正言不順一天。我不管,你現在就放了我!”
克裡斯被他逗笑了:“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聰明還是蠢。你還記得我們的祖父亞曆山大四世是怎麼上位的嗎?隻要我想,我有無數種方法在解決掉你的同時堵上外面那些人的嘴。這麼着急提醒我你的存在對我而言是多麼不利,是想讓我現在就一刀結果你嗎?”
葉甫蓋尼被克裡斯的眼神吓到,本能地退開兩步。他再次意識到,克裡斯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他欺負的克裡斯了。這家夥甚至越過他,反向掌握了他的生死。真是一種令人非常不愉快的感覺。
“安靜待着吧,我會讓人提供你的一日三餐。但我勸你最好别太挑食,審判廷的法師們都很忙,沒人有空照顧你的壞脾氣。現在你不再是諾西亞的皇儲殿下了,認清你階下囚的身份。”
知道葉甫蓋尼大概還需要很長時間來消化境遇上的落差,克裡斯也懶得跟他過多廢話。最後撂下一段忠告,便扔下葉甫蓋尼離開了。葉甫蓋尼還要叫喊,但監牢深處傳來的哭叫和瘆人的尖細瘋笑很快讓他止住了聲音。如同一隻受驚的老鼠般,他躲到牆角發起抖來。
克裡斯在通往地面的樓梯口和奧蒂列特、亞爾林碰上面。奧蒂列特看了一眼克裡斯背後幽深的黑暗,目光難掩擔憂:“克裡斯殿下,我收到您的通知才……”
克裡斯擡了下手,向上一步:“皇宮突然受到襲擊,我得查清楚我們内部可能存在的問題。亞爾林大人,在我和奧蒂列特大人随同已故的霍朗·奎恩北上治疫後,皇宮在法術層面上的守備任務被移交到了萊因斯大人手裡。此後萊因斯大人被戴納大人安排到城外周邊救疫,萊因斯大人将手裡的任務同您進行了交接。而就在您接管守備後,皇宮接連兩次遇襲。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亞爾林這才意識到克裡斯今天叫他來是為了問責,連忙上前一步湊近了克裡斯,“上一次的混亂我難辭其咎,但當時事發後,審判廷和宮廷侍衛隊都已經将不安定因素排除過一遍了。這段時間我正在和奧蒂列特大人交接,守備皇宮的職權不在我手裡。”
“交接流程還沒有完成。”奧蒂列特接過話頭,言簡意赅地拒絕了亞爾林的甩鍋。
這讓克裡斯頓住了腳步:“那麼這段時間,皇宮那邊已經沒有審判廷的人在看着了?”
“倒也不是,”奧蒂列特和亞爾林對視一眼,“交接流程需要戴納大人那邊确認,按照審判廷一貫的制度,這段時間裡,皇宮守備一應的任務都由戴納大人監督。當然,名義上是監督,實際上是負責。但廷内真正按規程走的事情少之又少,所以偶爾會出現纰漏也是正常的。”
怪不得戴納來得那麼快。正常的任務交接費不了太長時間,奧蒂列特回坎德利爾也有段日子了,按理來說,亞爾林動作夠快的話,負責皇宮守備的日常工作早就應該挂回奧蒂列特頭上了。現在權責變動卡在戴納那個環節,要說戴納不是故意的,克裡斯還真不相信。這樣看來,他或許早就在為今天的事做準備了。皮埃爾二世應該提前和安德魯、戴納他們達成了什麼交易,不過在這之外,安德魯和戴納看起來還存有其他的私心。和極力想要勸服他殺死葉甫蓋尼的羅德裡格公爵、宮廷侍衛長不同,戴納和安德魯是傾向于保下葉甫蓋尼的。克裡斯不覺得他們擺出這樣的态度是出于多麼高尚的道德水平,也許他們隻是想利用葉甫蓋尼的身份,反過來掣肘他這個得位不正的新皇。
“奧蒂列特,麻煩你找個可靠的、能守住秘密的人負責十八号房間的飲食起居。不用因為顧及他的身份,滿足他什麼無理的要求。我隻要求他活着、乖乖待在這,其他方面怎樣都好。少跟他交流,别對他透露太多外界的信息。我向戴納大人提出了申請,這層監禁區會被封鎖一段時間。”
奧蒂列特一愣,意識到皇宮遇襲的事在克裡斯這算是過去了:“沒問題。”雖然她還不知道十八号房間裡是誰,有什麼身份。克裡斯今天在皇宮裡逗留的時間比平時任何一天都要長,回塔時又避開了所有人。她隐隐覺得皇宮裡發生了大事,但目前為止審判廷還沒收到什麼确切消息。
克裡斯放慢腳步,将視線轉向亞爾林:“亞爾林大人,我有話單獨跟您說。”
奧蒂列特看了一眼亞爾林,識趣地快步離開了。亞爾林随克裡斯一起在樓梯中央停住腳步,平靜地等待克裡斯開口。
克裡斯盯着亞爾林因為修習死靈系法術而顯得過度蒼白的臉,忽而将視線下移:“亞爾林,跟我共事,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這沒關系。但是我不喜歡别人自以為很聰明地,把我當傻子耍弄。”
亞爾林一愣,像是沒聽懂克裡斯的意思:“克裡斯殿下,您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克裡斯擡起手,按住亞爾林挂在領口的法師徽章,忽而将法術力量凝聚,抹除了其上的印記,“上次我們對話的時候沒有這個東西,我希望下次也沒有。如果你實在想将我說的話傳達給戴納,盡量别用這種方式,因為我是時法師。時法師的感知力是很敏銳的。”
克裡斯的動作讓亞爾林猛地一僵,下意識抓緊了樓道裡的扶手:“克裡斯殿下,我……”
“你是被逼迫的?”克裡斯微笑着上前一步,以幫亞爾林整理衣領的動作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語調中卻帶着濃重的警告意味,“我理解你不願意把注全下在我身上,但你要知道,我沒你們想象的那麼純良無害。這一點你不是已經見識過了嗎?”
亞爾林錯開視線,竟然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敢直視克裡斯的眼睛。
克裡斯沉默片刻,松開了亞爾林平整的法師長袍:“我跟戴納,你隻能選一邊,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提前告訴你,托戴納大人的福,我很快就是諾西亞帝國的新皇了。我想這其中也有你故意順着戴納的安排行事,将監管皇宮守備的權力轉交到他手裡的一份功勞。”
“什麼?”亞爾林愣了一下。他隻知道戴納對今天的局面有一些謀劃,卻不知道竟然和皇室的權力更疊有關。
克裡斯斂眸:“言盡于此。亞爾林大人,十八号房間裡關的是葉甫蓋尼·卡斯蒂利亞。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從諾西亞徹底消失。我猜在我讓他消失之前,戴納會先聯合教皇安德魯将他帶走。我不打算在這期間做什麼多餘的安排,葉甫蓋尼的命運取決于您的決定。請記住,這是我第二次給您機會。如果您抓不住,我大概沒有第三次的耐心。”
亞爾林頓在原地。等他回神時,克裡斯已經從他視線中消失了。他直起低得僵硬的脖子,竟然有些眩暈。
“克裡斯,”徹底離開陰暗潮濕的地下後,《布利闵筆記》在克裡斯的腦子裡開口,“你明知道他不值得信任,為什麼還要把看守葉甫蓋尼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他?你就不怕他最終還是選擇跟戴納·勞倫斯同謀,讓你陷入被動的境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