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境地還不夠被動嗎,”克裡斯覺得好笑,“而且誰告訴你我打算隻讓亞爾林一個人看着葉甫蓋尼了?别忘了,和葉甫蓋尼在同一片區域接受監禁的邪|教徒中,有利亞姆·亞伯拉罕。”
羅莎稚嫩的聲音搶在《布利闵筆記》前面發出追問:“可是克裡斯,你不是說不會做多餘的安排嗎?”
克裡斯換上一種更柔和的語氣:“羅莎還小,不需要懂得成年人肮髒的文字遊戲。”他隻是說不做“多餘的”安排,又不是說不做任何安排。
羅莎似懂非懂,《布利闵筆記》陰陽怪氣。最終,克裡斯在壁燈的照明下回到自己塔内的房間。羅德裡格公爵和宮廷侍衛長認為他應該立刻搬回皇宮,但出于各方面的考慮,克裡斯向他們争取了留宿審判塔的最後一夜。
克裡斯有心想見穆拉特一面,但穆拉特最終也沒有出現。收拾好私人物品,又在桌邊看着書靜坐到十二點,克裡斯才不得不接受了見不到穆拉特的現實,乖乖躺回床上合了眼。
如他所料,利亞姆·亞伯拉罕借由夢境之力來見他了。克裡斯在一片白茫茫中睜開眼,就聽他“啧”道:“克裡斯殿下,我應該稱贊您的勇氣嗎?把自己的親哥哥葉甫蓋尼送進審判廷地底的牢獄、送到我的身邊,您就不怕我對他做點什麼?還是說我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您現在已經真正願意向我們‘熒火’交付全部的信任了?”
“您願意那樣理解的話,我沒有意見,”克裡斯看向利亞姆的眼睛,“不過說實話,我其實也沒那麼關心他的死活。保全他的性命隻是交易内容的一部分。”
“您可真誠實。”利亞姆抱臂。
克裡斯沒在意他話裡的嘲諷意味,隻是順口提起另一件相關的事:“其實我懷疑,葉甫蓋尼就是對皮埃爾二世下毒的那個人。”雖然亞爾林的确在戴納和他之間兩頭讨好,甚至做雙面間諜,但對于他猜測葉甫蓋尼是下毒者的事,克裡斯直覺這并不是謊話。
“我對你們卡斯蒂利亞家族的密辛不感興趣。”利亞姆攤開一隻手。
克裡斯虛僞地笑了一聲:“我也沒興趣跟别人分享自己家族的醜聞。我隻是想請您幫個小忙,我想入葉甫蓋尼的夢,去确定一些事。”
“請人幫忙,是需要償付報酬的。”利亞姆語調上揚。似乎對克裡斯有求于自己這件事,他感到格外愉快。
克裡斯不上他的當:“想要讓别人對自己交付全部的信任,僅憑您目前的這些付出是不夠的。在坎德利爾的貴族圈層中,男士追求女士通常要花費大把的錢财,政黨結成同盟需要共同經曆無數次風波。就算是職業騙子,他們也總是在卷款逃跑之前預先犧牲一定的利益哄受害者上鈎。利亞姆先生,我以為您明白這個道理。”
“我當然明白,”利亞姆微微眯眸,“可是克裡斯殿下——不,現在應該叫您皇帝陛下了——我們尊敬的皇帝陛下,跟職業騙子打交道,最後很容易落得人财兩空的下場。”
“好在我這個人,沒有‘貪婪’的惡習。”克裡斯微笑同利亞姆對視。
利亞姆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夢境中瑩白色的霧氣忽而變得濃重。一股安甯、祥和的力量将克裡斯席卷,克裡斯順從地閉上眼睛,直到那種隐約的下墜感消失,雙腳踩上實地。
睜眼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在噩夢中掙紮的葉甫蓋尼。葉甫蓋尼的夢境十分古怪,克裡斯入目所及的整片天地,仿佛被煮沸的瀝青灌滿。葉甫蓋尼就泡在那片瀝青聚成的海裡,上下浮沉,絕望哭叫。
克裡斯似乎在民間的某些傳說中聽過這樣的場景,沒想到葉甫蓋尼會夢到自己在這裡受罰,看來他也知道自己的昏聩。克裡斯忍不住嗤笑了出來,但他還沒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略一思索後,他以幻術複現他曾經見過的怪物的虛影掩蓋住自己,借着霧氣的托舉“飛”到了葉甫蓋尼頭頂。
葉甫蓋尼大概是沒想到在這樣令人絕望的地獄中還會出現第二個人,他用力揮起手來,向被霧氣籠罩的克裡斯呼喊:“救救我!救救我!”
克裡斯想了想,反正葉甫蓋尼在夢境中受苦也死不了,也懶得伸手拉這家夥出來了。他決定讓葉甫蓋尼的噩夢再恐怖一些,于是啞着嗓子開口:“我是看守這片禁忌之地的魔鬼,主讓每一個有罪的人在此地忏悔。但你似乎并沒有誠心悔過,葉甫蓋尼。”
為了保證戲劇的逼真性,克裡斯複現出中午在皇宮裡見過的一把大鐵鍬,用力擊打葉甫蓋尼的腦袋。葉甫蓋尼被打得痛哭流涕,大叫:“我忏悔,我忏悔!”
“你忏悔什麼?”
“我忏悔我的貪婪,我不該在參與伊斯頓阿爾瓦的生意後還放任他們害死了伊斯頓和阿爾瓦。”
這樣的說法倒是克裡斯從來沒聽過的。他停住了擊打葉甫蓋尼的動作:“‘他們’是誰?”
葉甫蓋尼報出幾個名字,克裡斯發現其中有兩個名字他認識。一個是廷内通緝的法術罪犯,一個是科弗迪亞的政府官員。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意外收獲,克裡斯決定等天亮以後讓羅德裡格公爵好好調查一下葉甫蓋尼報出的這幾個人。
葉甫蓋尼小心翼翼地看着克裡斯隐在霧氣中的臉色。說實話,那團白霧後面隐約探出的觸手、纏繞着蛆蟲的白骨實在有些吓到他了。
他艱難地浮出瀝青面:“您可以放過我了嗎?”
“不可以,”克裡斯冷笑一聲,“你的忏悔還不夠誠懇。别忘了,你還犯有其他的罪。”
葉甫蓋尼表情一僵:“什、什麼罪?”
克裡斯重新舉起鐵鍬,狠狠地将葉甫蓋尼按進滾燙的瀝青:“你弑殺了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