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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欽天監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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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雲邪為了尋找段星河等人,剛當上司業時就跟皇帝說過,自己還有幾位失散的師兄弟,也是煉丹的高手,若是能找回來,就能一起為皇帝效力了。

皇帝便準他以欽天監的名義,廣貼告示尋找那幾個人。可惜告示貼出來的時候,段星河他們已經被關在了采石場,告示晾了好幾個月都石沉大海。不過好在他們的運氣不錯,兜兜轉轉還是重聚了。

衆人活這麼大還沒見過皇帝,都有點緊張。步雲邪道:“陛下應該就是想見見你們,去了不用說話,有什麼事我替你們回答。”

趙大海一緊張就結巴,聽說不用說話,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裡。段星河想着進宮一趟也沒什麼,正好去開開眼界。步雲邪便道:“沒事就去休息吧。”

次日下午,步雲邪準備了轎子和一輛馬車,和幾個人一起進了宮。申時初刻,幾人等在養心殿外。皇宮金碧輝煌的,十分氣派。禦前侍衛給他們搜過了身,片刻太監出來,道:“陛下傳步大人和幾位道長觐見。”

衆人進了養心殿,裡頭的光線有些陰暗,屋裡彌漫着檀香的氣息。慶熙帝坐在書房裡,身穿金色的蟠龍圓領常服,手裡拿着個羊脂玉的如意把件把玩着。他六十出頭年紀,嘴邊帶着兩道又深又長的法令紋,模樣顯得有些嚴肅。

皇帝的年紀已經垂暮了,也難怪他這麼迫切地讓人煉長生不老丹。畢竟若是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屋裡除了他們,還躬身站着一個人。那人穿着青色的官袍,衣服上帶着白鹇補子,是個五品官。

慶熙帝不滿道:“李如芝,朕等了你這麼久,你的三花玉露丹怎麼還沒煉成?”

原來這人就是欽天監的司正,步雲邪的頂頭上司。衆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見他三十出頭年紀,身材瘦高,眼睛細長,一副精于算計的模樣。他被皇帝斥責,神色十分惶恐,道:“陛下恕罪,這藥方是古人傳下來的,有幾味藥的配比不清楚。臣一直在調整,最近已經能煉化出元嬰了,隻是藥效還有些猛烈。陛下再稍待一段時間,臣一定盡快把金丹煉出來!”

皇帝心煩道:“你這藥都煉了兩三年了,不行就停了吧,朕找别人來煉。”

李如芝的神色詫異,擡頭看着皇帝,欲言又止,就像一條被抛棄的家犬。皇帝今日叫這些人來,就是為了當面羞辱他的。皇帝晾下了李司正,轉頭道:“步愛卿——”

步雲邪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臣在。”

皇帝蒙他救了性命,一見到這年輕人就打心底裡喜歡。他道:“這就是你的那幾位師兄弟麼?”

步雲邪道:“托陛下洪福,臣找到了失散的師兄弟,隻剩一位小師妹了。”

衆人跪下行禮,紛紛道:“拜見陛下。”

這麼一句話,一群人也說得七零八落的。步雲邪道:“山野村夫不懂禮數,還請陛下勿怪。”

這幾個人高的高、瘦的瘦,有的醜、有的俊,生的參差不齊的。慶熙帝也不以為忤,哈哈笑了幾聲,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道:“不怪、不怪,幾位小道長的年紀雖輕,聽說都道行高深。朕最喜歡與人談經論道,常日修煉,自己就有個道号,叫太上玉清盛威明德真君,不知你們聽過沒有啊?”

他這道号那麼長一大串,記都不好記。衆人自然沒聽過,此時卻紛紛道:“聽過,久聞陛下大名!”

步雲邪道:“陛下虔信道教,是我道家之福。您廣布恩澤于天下,也是百姓之福。”

皇帝被他們誇得十分高興,道:“聽說你們逍遙觀對于煉丹頗有心得。既然你們師兄弟都重逢了,不妨一起為朕效力罷。傳朕口谕,讓這幾位小道長去欽天監供職,就封……從九品司晨。日後為朕立了功,還有封賞。”

衆人一詫,他們昨天還羨慕步雲邪當上了六品官,今天自己居然也有了官位。雖然從九品聽起來有點小,畢竟是皇帝親封的官職,實在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太監小聲道:“還不快領旨謝恩?”

段星河等人便跪下行禮,道:“多謝陛下。”

慶熙帝摩挲着玉如意把件,緩緩道:“李司正這些年來為朕煉丹,卻一直未能煉出結果來。步司業治好了朕的急症,煉丹也頗有成效。前陣子他進獻了幾顆金丹,朕服用了,覺得身輕體健,精力充沛了不少。”

李司正心知那不過是用人參、淮山藥、茯苓等尋常藥材制成的敏力丹,除濕利水、補脾益氣,因此能讓人身體輕盈,增長力氣,雖然沒什麼大用,卻也吃不出毛病來。

他眼睛動來動去的,雖然不服氣,卻又不敢揭發步雲邪投機取巧。畢竟他煉了那麼多怪物出來,一直都封鎖着消息。皇帝有羽林衛傳信,心裡是清楚的,但一直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煉藥嘛,總要有一些人犧牲。不過要是讓監察禦史和外頭的百姓知道了那些藥養出了什麼怪物,皇帝恐怕立刻就要罷免了他的職位,跟他撇清關系了。

原來欽天監是李如芝一個人說了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多了個步雲邪,讓他很不放心,恨不能拿針線把他的嘴縫上,免得他出去散布些有的沒的,耽誤自己前程。

皇帝已經不信任李如芝了,他等了太久,已經磨沒了耐心。他道:“朕如今就把煉長生丹這件事交給步司業,你和幾個師兄弟齊心,一起幫朕把這件事辦好,朕重重有賞!”

步雲邪遲疑了一下,不想承擔這麼重的責任,道:“逍遙觀沒有長生不老的丹方,臣等隻會煉一些尋常補益的外丹,怕是會辜負了陛下的期待。”

步雲邪是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皇帝覺得這少年郎必然有過人的本事。他大手一揮,道:“别妄自菲薄,朕很信任你們。這樣吧……李如芝,你把朕珍藏的禦龍長生丹的方子交給步司業,以後這件事就讓他們全權負責吧。”

李司正十分詫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禦龍長生丹是數百年前長生觀的宗主進獻給朝廷的方子,記載在長生經中,号稱天下第一丹。據說服用之後能立刻脫去三屍,達到大乘境界,長生不老。此藥十分難煉,其中有許多藥材莫說找不到,一般人連聽都沒聽說過。

因為無人能夠煉成,這丹方被封存在欽天監的珍寶閣中,由曆代司正保管。李如芝煉了這麼久,也隻敢煉元嬰境界的三花玉露丹,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皇帝一開口就讓步雲邪和幾個野道士去煉禦龍長生丹,實在太擡舉他們了。

他心裡嫉妒的發狂,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您三思啊!”

皇帝不耐煩道:“朕已經想好了,就這麼辦。”

李司正隻得道:“是……臣遵旨。”

皇帝想了想,又道:“步司業,你煉丹需要什麼藥材,隻管跟朕說。但務必要快,争取在三年内練成,能不能做到?”

步雲邪以續命之術給了慶熙帝三年壽元,他雖然不知道,冥冥中卻若有所感,給他們的期限也恰好是三年。段星河的目光微動,覺得皇帝能相中他們還是有些因果的。

在這地方待下去,遲早還要有麻煩,倒不如躲出去。步雲邪想了一下,道:“煉制金丹的藥材遍布于神州大地,臣要雲遊于各國之間,不知陛下能否允許?”

皇帝大手一揮,道:“準了,你們幾個一起去,盡快啟程,朕在這裡等你們的好消息!”

安排完了,慶熙帝又看了李如芝一眼,說:“你也别閑着,帶人把曆書重新修一修,别耽誤了農時。”

修曆書一向由司曆做,皇帝讓他堂堂五品司正去做九品司曆的活兒,便是嫌棄他是個無用之人了。李如芝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感,卻又不敢不從,低頭道:“是,臣遵命。”

回到步府,衆人都松了口氣,沒想到自己也是見過皇帝的人了。伏順十分興奮,覺得族譜上都得給自己單獨開一頁了。

隔了一天,宮裡給他們送來了任命文書,以及印信、官服,還有出入的腰牌。又有幾個盤子裡盛着二百兩黃金,作為他們的煉藥的經費。太監宣讀完了聖旨,段星河替幾人接了過去。陳公公把浮塵一擺,露出了和氣的笑容,道:“恭喜幾位了。”

步雲邪道:“多謝公公,有勞了。”

陳公公是皇帝的禦前太監,步雲邪取了十兩銀子遞過去,權做報喜錢。陳公公臉上的皺紋堆在了一起,笑道:“幾位年紀輕輕就被陛下這樣器重,前途大有可為!”

伏順盯着黃澄澄的金元寶,眼睛都直了。等送走了宮裡的人,他抓起一個元寶往嘴裡一咬,能咬動。他興奮的不行,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爹啊,兒子出息了!”

趙大海見了這麼多錢雖然也高興,還是提醒道:“你醒醒吧,這是咱們出去好幾年的盤纏,買完藥材就不剩什麼了。”

李玉真也道:“别惦記啦,隻有每個月五兩銀子的月錢是咱們自己的。”

每人得到了兩套官服,段星河唰地抖開衣裳,衣袍是深藍色的,劍袖便于活動。衣擺上用銀線繡着星宿的圖樣,行走起來波光粼粼,熠熠生輝。腰牌是用烏木制成的,下面墜着猩紅的絡子,正面分兩行刻着他的名字和官位,司晨段星河,背面用金字刻着欽天監三個大字。

他感歎道:“這官服還挺精神的。”

伏順看着腰牌,覺得自己光宗耀祖了,興奮道:“司晨是做什麼的?”

李玉真笑了,哄他道:“大官,厲害得很。”

段星河直接道:“就是打更的。”

伏順頓時有些失望,趙大海卻挺知足的,道:“我娘原來就說過,要是修道不成,當個更夫或是看城門的就挺好的,起碼是吃皇糧的嘛。”

他人高馬大的,去看城門肯定有人要他。伏順想自己跟個瘦猴兒似的,當兵也沒人收自己,如今能加入欽天監已經是祖上積德了。他頓時又高興起來,穿上了薄底快靴,在屋裡橐橐地走來走去,過着幹瘾。

片刻欽天監又有人來,給他們送了些藥材,有人參、靈芝等物,還送給他們兩匹高大的棗紅駿馬,一輛寬敞的大車,方便他們旅行。伏順拍了拍駿馬,抓起一把鬃毛把玩着,心中十分高興,覺得這可比自家養的那匹瘦馬精神多了。他發現牽馬的人有點眼熟,忽然睜大了眼,道:“啊,是你!”

那人本來低着頭,有點遮遮掩掩的意思,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其他人聞聲看過來,卻見那馬奴是采石場的張掖。衆人都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伏順道:“張大人,你不在采石場享福,怎麼到這裡來了?”

張掖十分尴尬,道:“小人……辦事不力,被罷免了官職,被罰在欽天監聽差。司正大人讓小人過來伺候各位。”

段星河覺得奇怪,回頭看步雲邪,想問是不是他幹的。步雲邪也是一臉茫然,想了想,大約是采石場出了妖物的事壓不住了。這麼大的事總得有人背鍋,朝廷便把責任扔給了采石場的管事。

張掖一臉倒黴,他就是個辦事的,本來跟他也沒什麼關系。但再往上查,搞出妖物的人是欽天監的司正。李如芝又是為了皇帝才煉的丹藥,哪個都不好惹。隻有張掖這小卒子最不值錢,便把他推出來背鍋了。

這人在采石場待得太久了,知道不少見不得光的秘密,放在别處都不合适。皇帝便把他打發到了欽天監做雜役,讓李司正親自看着他,免得這人出去跟人胡說八道。

步雲邪憐憫地看着他,覺得這人怕是活不長了。皇帝要面子,不能這就殺了他,但等風頭過了,他會不會突然暴斃就不好說了。

張掖原來在采石場作威作福,好像天底下他最大似的。如今風水輪流轉,昔日他看不起的幾個苦力吃上了皇糧,他卻成了他們的馬前卒。衆人心中都十分痛快,伏順故意道:“聽差是幹什麼的,有品級麼?”

張掖道:“沒品,就是……伺候各位大人的仆役。”

伏順便在院子裡的石墩子上坐下了,伸出了腳道:“喔,那我這靴子有點髒,你給我擦擦吧。”

官大一級壓死人,張掖心中雖然不痛快,也不敢惹他。他跪在地上,伸出袖子擦了擦伏順的靴子,又吹了吹上面的灰,賠笑道:“大人,擦好了。”

伏順還不饒了他,換了另外一隻腳,臭氣熏天地怼到了他臉跟前。張掖之前給他們吃剩飯馊水,把他們當牛馬一樣使喚,還打了他和趙大海幾十大闆。伏順一直記着仇,非得狠狠地讨回來不可。

張掖隻好抱着他的腳,用袖子擦幹淨了另一隻靴子。伏順把鞋底在他胸前蹭了蹭,道:“今天晦氣,出門踩了一泡狗屎,鞋底都是臭的。幸虧老張會伺候,要不然我這靴子就得扔了。”

張掖受了屈辱,還被他惡心了一頓,雖然勉強陪着笑,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趙大海搔了搔頭,覺得十分痛快,又有點可憐他。伏順還沒過夠瘾,拿起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炫耀道:“看見沒,從九品司晨。老張,你服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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