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沉默着,從四面八方向他們逼近過來。段星河等人聚在火堆周圍,繃起了渾身的肌肉,十分緊張。
“你們想幹什麼?”
步雲邪皺眉道:“不說話,都是啞巴麼?”
對方仍然默不作聲,白色的衣袍飄飄蕩蕩的,上頭沾着星星點點的血迹。有人手裡提着尺餘長的鈎子,有人手裡提着長刀,貪婪的目光從面具中透出來,仿佛要把他們吞吃幹淨。
段星河拔出了劍,準備跟他們動手了。李玉真低聲道:“等等,這好像是伥鬼,極其陰邪狠毒。以咱們現在的本事,硬拼是打不過的。”
趙大海道:“什麼是伥鬼?”
李玉真道:“為虎作伥,聽過沒有?有些被惡人殺死的生靈,會跟随着殺死它們的人,為壞人做事,以獵物臨死前的痛苦和怨恨為食。”
他是這個世界的人,對這些東西更加了解。其他人看向了他,低聲道:“那怎麼辦?”
“這些家夥見不得太陽,”李玉真道,“等天亮它們自己會散去的,再熬一個時辰應該就沒事了。”
他們已經被包圍住了,連一炷香的功夫都未必能熬過去。伏順道:“開玩笑呢,你不讓它們過來它們就不過來了?”
李玉真搔了搔頭,也有點焦急。步雲邪心念一閃,道:“都聚過來!”
其他人圍在他身邊,步雲邪雙手結印,一點金色的靈光在他指尖閃爍。他念誦道:“三界内外,唯道獨尊。金光速現,覆護吾身——”
金色的光芒驟然升到衆人頭頂,嗡地一聲張開,形成了一個金色的穹頂,像帳篷一樣把他們護在其中。
強烈的靈力在他周身湧動着,步雲邪閉目凝神,維持着結界。隻要不出去,那些伥鬼是進不來的。
段星河等人盯着周圍的伥鬼,充滿了戒備。那些白袍人來到結界附近,有的碰到了金色的靈光,身體頓時發出嘶的一聲,被靈光灼傷了。伏順的眼睛亮了起來,道:“有效果!”
趙大海也十分興奮,道:“太好了,二師兄果然厲害!”
段星河道:“都待在這裡面别出去。”
那幫伥鬼進不來,卻又不肯離去。漸漸地,白袍人越聚越多,金光外圍到處都是白色的身影,大約有二三十個,頗有跟他們對峙的意思。夜色依然濃重,段星河等人雖然身處金光之中,被那麼多人虎視眈眈地盯着,充滿了壓迫感。
伏順不滿道:“它們怎麼還不走,圍這兒幹什麼,看猴呢?”
趙大海道:“别理他們,天亮就好了。”
墨墨也有點害怕,發出了咕咕的聲音。李玉真把它抱在懷裡,道:“沒事,隻要不出去,它們不敢進來的。”
衆人站的累了,有的幹脆坐下了,有的蹲着,撐一撐就過去了。沒想到等了片刻,又有十來個白袍人趕了過來。這回這幾個伥鬼好像跟之前的那些烏合之衆不同,帶頭的那人一走過來,所有的伥鬼就都像流水一般向左右分開,對他十分恭敬。
帶頭的伥鬼看着金色穹光中的衆人,白色的面具映着青慘的月光,顯得詭異而又可怖。它微微歪過頭,态度裡充滿了玩味,就像看着一群被困在陷阱裡的獵物,考慮着該從何處下手。
那大伥擡起手,衣袖中生出了一道黑色的靈光,如墨痕一般絲絲縷縷滲透進金色的穹頂。步雲邪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受到了邪氣的侵擾,難以維持下去了。
其他人十分焦急,眼看着黑色的邪氣一點點吞噬了金色的靈光,卻又幫不上忙。轟地一聲,金色的保護罩如同琉璃一般碎裂開來。
“唔!”
步雲邪的心神受到了沖擊,倒退一步捂住了心口。大家都有些慌了,下意識看段星河,希望大師兄能想個法子。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篝火不住跳動。段星河的目光瞥在地上,注意到那些白袍人中有些有影子,有些沒有。
也就是說,這些人中有些是李玉真所說的伥鬼,有些則是披上白袍僞裝成伥鬼的活人。站在最前面的白袍人的影子清晰可見,這個帶頭的大伥便是個修為高深的活人。
其他伥鬼的面具上隻有一張大嘴,帶頭的大伥額心還有一道紅色的豎線。那人一揮手,其他白袍人便朝這邊逼近過來。
伥鬼們一言不發,空氣中彌漫着讓人戰栗的氣息。衆人感覺大事不妙,背靠背聚在一起。伏順低聲道:“哥,怎麼辦啊。”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氣,道:“還能怎麼辦,打呗。”
一個白袍伥鬼擡起枯瘦的雙手,扭曲着身子,跌跌撞撞地朝他們抓了過來。李玉真手中凝結着淺藍色的靈光,重重一掌拍出去。那人被靈力灼傷,發出了一聲嚎叫,白袍下的身軀化成了一道黑色的流沙,散落在地上。
“嗷嗷嗷嗷嗷嗷——”
周圍的白袍人紛紛撲了上來,放聲嚎叫着,伸着黑色的指甲來抓他們。趙大海從行囊裡找出一口大鐵鍋,像盾牌一樣舉在身前,大吼一聲朝它們撞了過去。他個頭大,渾身都是肌肉,使起蠻力來這些家夥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伥鬼們冷不防被他撞得東倒西歪,摔了一地。段星河和伏順提着劍,趁此機會橫劈豎砍。有的白袍人被砍到了要害,便倒在地上化作一捧飛灰。
步雲邪方才維持法陣有些疲憊,李玉真護在他身前,用靈力畫出一道符咒,向前一拍,喝道:“妖魔邪祟,退——”
靈光像流水一樣,旋轉着絞住了幾個白袍人。水流像漩渦一樣越轉越急,嘩地一聲把它們絞成了流沙。
步雲邪正在凝神調息,忽然感覺身後一陣陰風襲來。墨墨撲着翅膀俯沖過去,一個頭槌把偷襲他的伥鬼撞得倒在了地上。那伥鬼的指甲又尖又長,還帶着屍毒,要是被抓中了可不得了。步雲邪松了口氣,道:“好孩子,多謝你了。”
段星河提着劍,砍倒了幾個伥鬼。有的被砍中了便即消失,有的卻會流血。看來對面确實不光有鬼,還有不少修邪道的人,這些伥鬼都是受他們驅策的。
段星河厲聲道:“你們到底誰什麼人,為什麼要跟我們為難?”
被使役的伥鬼搖搖晃晃的,理解不了他的話。有人發出了低低的笑聲,一人道:“咱們出來夜巡,遇上了什麼就殺什麼。黑夜是屬于夜尊和他的子民的,你們都是他老人家賜下的獵物,還掙紮什麼。”
段星河道:“什麼夜尊?”
眉心一抹紅的那人道:“别跟他們廢話了,趕緊拿下,把他們的修為吸幹淨!”
那聲音有些蒼老,顯然是有些年紀了。他提起了血淋淋的長劍,眼裡透着冰冷的寒意,重重地揮了過來。段星河提劍招架,兩人的兵刃撞在一起,發出了铿锵的聲音。他還有力氣,趙大海和伏順打了這一陣子,已經筋疲力盡了。伏順身上被砍了一刀,趙大海的臉上和身上也有好幾道爪子的抓痕,那口大鍋掉在了身邊。
步雲邪和李玉真的法力也耗盡了,感覺大事不妙。墨墨發出了咕咕的聲音,李玉真抱緊了它,道:“别怕,大家都在這兒,要死也死在一起。”
段星河跟那人鬥了數十合,一直被壓着打,心中十分惱火。他才初出茅廬,對方卻不知道修了多少年了,差距實在太大。那些白袍人也不急着殺他們,隻在一旁冷冷地瞧着。獵物臨死前的絕望越強烈,滋養伥鬼的力量就越大。
段星河身上被斬了好幾劍,淌出來的血把衣裳都浸濕了,傷口疼得厲害。他咬緊了牙關,握着劍的手卻微微發抖,已經被逼到絕境了。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他們不行啦!”
對面的人嘲諷地笑了起來,一張張慘白的面具在火光中搖晃着。一人怪聲怪氣地道:“一幫小兔崽子,就這點本事,還想頑抗。”
一股怒火在段星河的胸膛裡灼燒,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死,我要保護兄弟們,還要把小雨找回來。我要把大家好好地帶回去,師娘、步家寨子的人還在等着我們。
他握緊了劍,眼前仿佛浮現起了那條大蛇的身影,喃喃道:“不管你要什麼代價……給我力量,我需要力量——”
額紅人提起了劍,朝他的脖頸斬了過來。與此同時,灼熱的疼痛從心口沖了出來,瞬間蔓延了全身。段星河體内驟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如同一條怒龍,咆哮着向前奔騰而去。額紅人手中的劍被那股力量震開了,白色的衣袍不住翻飛,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詫異地看着他。
“你這小鬼……都要死了,哪來的力量!”
段星河抓起劍,眼神狠厲,接二連三地朝那人砍過去,兵刃在黑夜中撞擊出耀眼的火花。此時的情勢調轉,段星河的力氣陡然增長了數倍,步步緊逼,每一劍仿佛都有千鈞的力氣,将那人打的節節敗退。
段星河一劍重重地砍下來,速度既快又狠。那額紅人躲閃不及,左臂被他斬了一道口子,鮮血順着他的手臂淌了下來。
其他人頓時嘩然,沒想到這後生居然有這麼大的本事,居然能傷得了他們的頭領。一人吼道:“一起上!”
一群白袍人提着刀劍一擁而上,步雲邪等人休息了這一陣子,恢複了些體力,跟那群伥鬼打了起來。樹林裡黑黢黢的,不時有人慘呼着倒下去。墨墨用力地撲着翅膀,擋着那些人的眼睛,用爪子撕扯他們頭上的面具。
步雲邪趁着靈獸給他們搗亂,手中生出一道金光,打倒了幾個伥鬼。伏順抄起一塊石頭,随手一拍前頭一個白袍人的肩膀,道:“喂,這是你掉的麼?”
那人回過頭,伏順舉起石頭迎面一砸,哐地一下子把那伥鬼拍成了一把飛灰。他心中得意,論起投機取巧他可是祖宗,結果沒走兩步就在人群中絆了一跤。一人提着劍氣勢洶洶地砍過來,伏順吓得連忙捂住了腦袋,喊道:“救命!”
趙大海扛着大鍋沖過來,喊道:“我來了!”
铛的一聲,那人一劍砍在了鍋上。厚厚的生鐵鍋被砍了個缺口,依然十分結實。趙大海舉起鍋往前奮力一沖,撞倒了好幾個伥鬼。
李玉真趁機使出法咒,一大股流水旋轉着絞住了伥鬼,嘩地一聲把它們絞成了飛灰。
段星河跟那額紅人打了片刻,身體被那股力量漲的生疼,肉/體仿佛随時會四分五裂。那股力量太強大了,不但對方不是他的對手,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承受。
必須速戰速決——
他看準了時機,一劍朝那人臉上斬過去。額紅人躲閃的遲了半步,熾烈的劍氣把面具斜斜斬成了兩半,叮的一聲落了下去。
那人一詫,仿佛見不得光似的,連忙擡起衣袖擋住了臉。
帶頭的一慌,其他人都害怕起來,甚至那些行屍走肉一般的伥鬼,也對他強大的力量産生了反應,紛紛向後退去。
視線裡的東西一陣陣扭曲着,段星河喘着氣,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煞氣。汗水淌下來,青筋和血管暴起,紅色的血絲從胸口向四周蔓延,蜘蛛網一般延伸到了他的脖頸上。他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太久,咆哮道:“給我滾——”
那些白袍人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這青年的力量來的太過古怪,勢如排山倒海一般,無人能擋。額紅人意識到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後退了幾步,擺手道:“撤!”
其他人聽從他的吩咐,紛紛逃了。剩下一些沒有影子的伥鬼,仍然立在原地,一個個搖頭晃腦的,仿佛陶醉在那股強大的煞氣之中。段星河怒道:“你們怎麼不走?”
他一發話,那些伥鬼頓時匍匐在地上,就像忠誠的奴仆一樣,等候他的吩咐。步雲邪詫異道:“它們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真想了想,道:“這些伥鬼拜服絕對的力量,可能它們覺得段兄身上的煞氣很厲害吧。”
伏順嫌棄道:“誰要它們崇拜,怪吓人的。”
段星河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一會兒煞氣散去,這些妖魔鬼怪就要反水。他叱道:“滾!”
那幫伥鬼十分聽話,立時化作一縷縷白霧,消失在他們眼前了。
終于滾了——
段星河的胸口疼得厲害,從剛才就在強撐着,好不容易等到那幫人消失,身上的勁兒一松,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衆人吓了一跳,連忙圍了上去,紛紛道:“大師兄,你沒事吧!”
段星河胸前的衣裳都被漲破了,一個紅色的印記從心髒向四周延伸,煞氣便是從這印記中爆發出來的。步雲邪伸手一碰,一股強烈的煞氣順着指尖竄進了他的體内,極其霸道強悍。步雲邪像是被雷擊了一般,頓時縮回了手指。
這麼強烈的痛苦,自己碰一下都受不了,他是怎麼承受住的?
先前他在采石場遇到危險時,這個印記便爆發出了極強的力量。它雖然救了他兩次,這麼強烈的煞氣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人能承受的程度。段星河蜷着身體不住打滾,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發出了痛苦的低吼。
“啊啊啊——好疼……啊啊啊啊啊——”
步雲邪顧不上别的,凝聚了全身的靈力按在他胸口的印記上,想把這股煞氣壓制住。灼熱的痛感從手心傳來,就像一根燒紅的釘子,被鐵榔頭一下又一下地敲進來。
“嗡——”
步雲邪眼前的視線猛地扭曲了一下,感覺到那股力量在抵抗自己。他咬緊了牙關,把自己的靈力灌注進去,漸漸喚起了他體内的正氣。兩股力量合力,終于把那股灼熱的煞氣壓制住了。
其他人在旁邊站着,連大氣都不敢出。段星河的臉色由紅轉白,人也漸漸安靜下來,已經昏睡過去了。步雲邪長長吐出一口氣,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李玉真關切道:“怎麼樣?”
“情況不太好,”步雲邪道,“他體内有一股煞氣,我暫且壓制住了。”
東方漸漸發白,陰氣消散,暫時不必擔心那幫白袍人再回來了。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太多了,大家都十分疲憊。李玉真道:“趕緊回去歇着吧,好好養幾天再說。”
趙大海扛起了段星河,伏順收拾起了行李,吭哧吭哧地跟在後面。李玉真背着行囊,和步雲邪互相攙扶着,一起往回走去。
天亮時分,衆人灰頭土臉地回了長生觀。觀裡的道士們已經做完了早課,小道童掃着地,被他們的模樣吓了一跳,道:“哎呀,這是怎麼啦?”
步雲邪道:“在外頭遇到了點意外,我師兄受了傷。勞煩小兄弟給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
小道童道:“昨天就準備好了,你們一晚上沒回來,師父還擔心的不得了,想出去找你們呢。”
他帶着衆人往後院走去,穿過一個月洞門,是一個待客的小院子,三面都是廂房。
小道童帶他們進了屋,片刻又送了些素包子和茶水過來。衆人十分感激,道:“多謝你啦。”
小道童道:“不用客氣,師父說修行之人要以慈悲為懷。你們好好休息,缺什麼隻管跟我說。”
趙大海一路把段星河扛回來太累,此時已經困得不行了,他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嘴裡含着半個包子就睡着了。伏順跟他靠着頭,兩個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本來就夠心煩的了,他們還在這裡不消停。步雲邪使出一道靈光,彈了伏順的腦瓜一下,道:“别在這裡鬧人,去隔壁睡。”
那兩人睜開了眼,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打起瞌睡來了。兩個人迷迷瞪瞪地去了隔壁,沒過多久,低低的鼾聲又響起來了。段星河躺在床上,印堂帶着一股青氣。步雲邪道:“我照看他吧,你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