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駿馬拉着車過了橋,壓得吱吱嘎嘎直響。後頭傳來紛沓的馬蹄聲,那幫道士離他們越來越近了。自己這一行人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這些邪道士怕是要殺人滅口。
步雲邪等自己人都過了河,锵地一聲拔出劍,砍斷了浮橋的繩索。
嘩啦一聲,木橋坍塌下去,半截漂在了水上。幾個長生觀的道士渡橋到一半,連人帶馬摔進了河裡,不住撲騰,呼喊道:“救命,救命——”
此時的河水冰冷刺骨,該讓那些人吃點苦頭。大部分道士被攔在了河對岸,費勁地撈起了落水的同門。其他人看着他們的馬車漸行漸遠,十分惱火。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玄武山中的靈蛇閉上了眼,陰氣漸漸消退。那群人無所依仗,氣勢弱了下來。
方白鹭眼看追不上了,又做出了一派道骨仙風的模樣,揚聲道:“小友來日經過,還請小住幾日,老夫一直在此處等待各位。”
段星河沒有回答,伏順卻道:“一幫僞君子,吃人不吐骨頭,傻子才回去!”
那座浮橋要修起來,起碼要半天的功夫,暫時不用擔心他們會追上來了。馬車越行越遠,離開了玄武山的地界,衆人這才松了口氣。
李玉真想起剛才的情形,還心有餘悸,道:“那幫道士也太吓人了,還想把人騙回去殺,當人都是傻子呢。”
步雲邪道:“這地方的惡人太多,以後多長個心眼吧。”
衆人沉默下來,本以為那些人親切和善,誰想到他們背地裡這樣歹毒。幾個人心裡都有些沉,意識到這個世界爾虞我詐,遍地都是邪修和妖魔。想要活下去,就得狠下心來,要不然連命都保不住。
一行人向西南方向走了一天,傍晚時來到了白沙郡。這個郡的東邊有一道海岸線,沙灘都是白色的,因此得名。不知為何,這裡的修真者比别處更多,時常能看到拿着浮塵或是寶劍的修真者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
段星河透過車窗看着外頭,心中納罕,道:“這裡怎麼這麼多道士?”
步雲邪道:“都城本來也有不少,隻不過官差到處抓人煉藥,就顯得比别處少了吧。”
李玉真笑了,道:“也不盡然,我記得淩煙閣的總舵就在白沙郡,過一陣子就要舉行拍賣會了,這些人應該是奔着交易來的。”
這個世界靈力充沛,修真的宗門林立,光是見過的就有長生觀和欽天監了。段星河道:“淩煙閣是做什麼的?”
李玉真早年跟師父到處遊曆,見識過不少事,道:“淩煙閣是個中立的宗門,其實就是修真界的掮客組織,在各個國家都有分舵。他們經常接一些民間或官方的委托,派出一些斬妖除魔的任務,賺取中介費。任務給的報酬都挺豐厚的,缺錢的話可以留意一下公告牌。”
段星河想起之前在望海郡,見過鎮子頭上的公告牌上補丁摞補丁的,貼了不少懸賞。他當時隻顧着找小雨了,沒留意具體的内容。難怪總是有修真者圍着公告牌,原來是個掙錢的門路。
他道:“那拍賣會呢?”
李玉真靠在車壁上道:“淩煙閣經常跟各路人打交道,人脈廣嘛,每年都會組織一場拍賣會,讓修真者交流手頭的資源。裡頭賣的東西都挺貴的,買的都是一些宗師級的人物,咱們這種小魚小蝦去了也就是湊熱鬧。”
修煉的過程中,缺一味藥或法寶,都讓人焦頭爛額。有這麼個能交換資源的地方,倒是一件好事。步雲邪産生了興趣,道:“有機會的話,可以去看看。”
李玉真去過好幾次了,覺得也就那麼回事,懶懶道:“還要好一陣呢,到時候再說吧。”
馬車進了城,遠處晚霞漫天,一座座樓閣融在金紅色的夕陽裡,大街上人來人往,路邊的飯館冒出了熱騰騰的香氣。伏順吸了吸鼻子,道:“哎呦,這牛肉面味兒真香,湯頭肯定熬了挺久了。”
趙大海把鞭子往地上一抽,道:“快到驿館了,落了腳咱們就出來吃飯。”
伏順一想到要花自己的錢,改口道:“還是算了吧,驿館的飯菜就挺好的。招待二師兄的規格還有三菜一湯呢,我蹭他塊肉吃就行了。”
趙大海扭頭道:“你就是摳門,還不承認。”
伏順攢兩個錢不容易,還想以後回去蓋大房子娶漂亮媳婦。他道:“你懂什麼,有免費的飯不吃白不吃,錢得花在刀刃上!”
一行人到了驿館,出示了令牌,守衛紛紛行禮,道:“原來是欽天監的大人,快請進。”
驿丞得到了消息,快步出來迎接,連聲道:“步司業遠道而來,有失遠迎,萬望莫怪!”
步雲邪淡淡道:“不必客氣。”
晚風把他的發絲吹得微微擺動,他雖然穿着便服,卻氣質高華,讓人心生敬慕。驿丞讓人去停了車,親自在前面為衆人引路。步雲邪等人走在庭院中,仆役讓到路邊,紛紛行禮道:“恭迎司業大人。”
皇帝已經把步雲邪出來煉丹的事通知到各個郡,讓各處的官員都不得怠慢,務必全力配合欽天監煉藥。衆人一見他們就如同見到了欽差大臣,對步雲邪等人十分恭敬。
驿丞帶他們去客房落了腳,送了飯來招待他們。朝廷的地盤比别處安全多了,夜裡睡覺也不用時刻睜着一隻眼提防,總算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在驿館待了幾天,段星河一直惦記着小雨,他身體稍微好一點,就打算出門找人了。其他人不放心,跟着一起出來了。伏順道:“大師兄,你回去歇着,我們找也是一樣的。”
段星河擺手道:“在屋裡待的太久了,悶得慌。你們該幹嘛幹嘛去,不用管我。”
挺好的一個少年郎,腦袋上紮着一圈繃帶。旁邊的阿嬷見了,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開了。
其他人都去逛街采買了,步雲邪看着他都覺得疼,道:“剛長出點肉來就亂動,傷口再裂開你就高興了。”
段星河大開大合地伸了個懶腰給他看,道:“沒事了,又沒傷着骨頭。”
兩個人走在街上,見路邊有個字畫攤子,挂着不少年畫和山水,有錦鯉出水,有麒麟送子,有魁星點鬥,都畫得挺生動的。旁邊放着個招牌,上頭寫着畫像,不像不要錢。
一個小夥子穿着一身新衣裳,頭發梳得光潔整齊,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了脊背坐着,顯得有點局促不安。
小夥子的娘在旁邊端詳着,十分滿意,道:“不錯、不錯,讓媒婆拿着這畫跟人相親,也省的跑來跑去的相看了。”
畫師深谙哄好金主的原則,道:“要畫的再好看一點麼?”
那小夥子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道:“好看一點就成,太多了就成了騙人家了。”
畫師道:“那行,你低低頭,臉顯得小點。”
兩人覺得有些意思,默默地看了一陣子,舉步離開了。段星河走在鎮子裡,耐心地跟路上的人打聽,比劃道:“小女孩兒叫魏小雨,十一歲,長這麼高,大眼睛,瓜子臉……”
路人搖搖頭,直說沒見過。他不氣餒,又問路邊擺攤的小販,對方擺了擺手,也說沒見過。步雲邪覺得這樣無異于大海撈針,看他那麼努力的樣子,心裡又有點難過。他道:“能找到麼?”
段星河仿佛從來沒懷疑過這件事,斷然道:“我一個人都把你們找回來了,當然也能把小雨找回來。”
這對于他來說不光是個目标,也是讓自己不要垮掉的支柱。步雲邪有所觸動,想起自己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也一心想要找到其他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铤而走險,揭了皇榜進宮,冒着極大的危險也要在這裡立住腳跟。
小雨那麼聰明,靈力又那麼強,一定好好地活着,等着他們來接她。想到這裡,他又充滿了信心。
兩人來到鎮子頭上,見前頭有一個告示牌,幾個青衣道士騎着白馬而來,衣袍上繡着銀色的雲煙花紋。那幾人翻身下馬,從背囊裡拿出一卷紙,刷上漿糊,利落地把紙貼在了布告牌上。
周圍聚着好幾個修真者,擡頭看着上面的任務。一個五大三粗的莽漢睜着大眼,急切道:“好兄弟,上面說什麼?”
另一人道:“嗐,你不識字湊什麼熱鬧。”
那大漢不服氣,粗聲道:“不識字怎麼啦,老子的拳頭硬的很,一拳下去什麼妖魔鬼怪都給它打爆!”
另一人道:“别吵啦,我給你念。淩煙閣懸賞,東山中燈籠妖作祟,附近村裡的百姓不堪其擾,集資出五十兩銀子,要一百根燈籠妖的燈芯。”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覺得報酬雖然不少,但一根燈籠妖就隻有一根燈芯,完成任務要殺一百隻妖怪,也挺費勁的。
大家正在猶豫,一個身穿褐袍的年輕道士擠了進來,伸出大手一把撕下了布告。天這麼冷,他還敞着領口,露着古銅色的胸肌,頭發草草地結了個發髻,身上彌漫着一股好久沒洗澡的汗味,相當不修邊幅。
這榜沒人揭時,衆人都蠢蠢欲動,挑肥揀瘦;一有人揭,大家頓時後悔起來。一人抱怨道:“又是你,老于,你怎麼什麼活兒都接,給不給别人留活路了!”
那褐衣道士三兩下把布告疊起來塞進懷裡,拱手道:“多謝多謝,最近手頭緊,這活兒就讓給我吧。”
一人道:“你賭錢去了吧,哪有人這麼能花錢的。”
褐衣道士咧嘴笑道:“小賭怡情嘛,不耽誤正事。貧道這就斬妖除魔去了,祝各位兄台發财!”
他從人群中擠出去,朝小鎮外去了。東邊不遠處的青山上,雲霧中掩映着些亭台樓閣,似乎是個修仙的宗門。段星河向一人打聽道:“這位兄台,請問那邊是什麼地方?”
那人擡眼一看,道:“那邊就是淩煙閣的總舵啊,剛才那兩個貼告示的就是他們宗門的人。”
段星河跟步雲邪對視了一眼,沒想到淩煙閣這麼近,有機會可以過去看一看。兩個人往回走去,經過字畫攤時,那小夥子跟他娘已經走了。畫師正在畫一幅新的畫,上面的男子負手而立,衣袂翩然,暗紅的發帶在風中飄飄蕩蕩的,模樣頗為俊美。
段星河停下了腳步,覺得畫中的人熟悉的很,越看越像步雲邪。
那人畫完最後一筆,還意猶未盡,又提筆寫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那是逍遙遊中的一段,卻是将畫中人比作了姑射山中的神仙。段星河拿胳膊肘碰了碰步雲邪,道:“你看。”
步雲邪也發現了異樣,微微揚起眉。段星河輕聲道:“他畫你幹什麼?”
步雲邪覺得他倒是沒有惡意,但被人悄悄畫下來,總歸有點不太自在。
面前的光被擋了一半,那畫師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擡眼道:“客官,要買畫麼?”
他擱下了筆,卻見是剛才的那兩個年輕人,一時間十分尴尬,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