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裡包不住火,段星河不想欺騙師父。他遲疑了片刻,低着頭道:“對不起,師父,我把小雨弄丢了。”
其他人都十分緊張,生怕師父大發雷霆。魏清風的臉色沉了下來,道:“怎麼回事?”
段星河道:“當時小師妹跟我們一起去了後山,她的靈力引發了地震,山洞裡出現了一個黑洞,她離得最近,先被吸了進去。我們本來是想找她的,但人海茫茫,一直也沒有找到。”
魏清風一時間沒說話,他隻有魏小雨一個女兒,對她視若珍寶。他皺眉道:“怎麼沒早告訴我?”
段星河低聲道:“弟子沒看好她,心裡很愧疚,不敢說。”
步雲邪忍不住道:“大師兄一直在找小師妹,還畫了她的像帶在身上,去一個地方就把當地的人都問一遍,他真的很努力在找她了。”
“是啊,”伏順道,“這事真的不怪大師兄,您要怪就怪我們吧。”
魏清風道:“你們都去過什麼地方找了?”
段星河道:“望海郡和大幽的都城我們都找過了,這個郡我們也轉的差不多了。我們打算開春之後繼續往西走,去下個郡問一問。若是整個大幽都沒有,就去其他國家看一看。”
他們沒什麼辦法,隻能這樣地毯式搜索。事已至此,責罰他們也沒有用。魏清風歎了口氣道:“你們能重聚在一起,已經很不容易了。小雨必須找回來,等我找幾個朋友問一問,找到她就一起回去。”
師父沒有發怒,大家都松了口氣,隻是每個人的心上還是籠罩着一層陰雲。吃完了飯,衆人準備散去了。魏清風道:“星河,你留下。”
段星河沉默着停了下來,師父已經去了裡屋。步雲邪想師父一向器重他,應該不會罰他,便道:“走吧,回去等他。”
其他人紛紛離去了。段星河站在隔間裡,見師父彎腰在包袱裡找着什麼東西。段星河後背滲出了冷汗,想師父肯定要責罵自己了,說不定還要拿家法打自己一頓。
上次他挨師父打還是十六歲那年,夏天有兩個小師弟嫌熱,偷偷跑去半山腰的水塘裡遊野泳,結果被水草纏住腳上不來了。段星河從那邊經過,見兩個熊孩子在水裡撲騰,想也沒想就跳進去救人。他把一個人推上了岸,再去救另外一個的時候,就有些吃力了。
兩個人都喝了不少水,水裡那個孩子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他自己差點也沉下去。幸虧其他人跑去叫了師父過來,這才把他們倆都拖了上來。
段星河趴在草地上咳嗽了半天,把水吐幹淨了,大口喘着氣。他渾身都濕透了,還有些心有餘悸,但總歸是救了兩個人。他本以為師父會嘉獎自己,沒想到魏清風卻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怒道:“蠢材,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想救别人!”
段星河被打懵了,直到回去之後,耳朵裡還嗡嗡地響着那句話。
他知道師父是為了自己好,雖然教徒弟要一碗水端平,但師父養了這麼多年的長徒,看在眼裡就像親兒子一樣,萬一淹死了,他的心血也就沒了。
段星河很小就沒了父母,一直把師父和師娘當成親爹娘,小雨就像他的親妹妹一樣。他們對自己那麼好,弄丢了她,段星河十分自責。
他低着頭,道:“師父,我錯了,你狠狠罰我吧。”
魏清風緩步走到了他面前,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有悔過之心,這段時間也在保護同門,為師就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去把小雨找回來。”
段星河擡頭看着他,魏清風的神色平和,并沒有發火。他把一包沉甸甸的銀子遞過來,放到了段星河的手裡,道:“這是為師這段時間煉丹賣藥掙的錢,一共二百兩,一直沒舍得花。你們行走在外用錢的地方多,拿着吧。”
段星河沒想到師父非但沒責罰他,還給自己盤纏。他越發愧疚了,啞聲道:“師父,你放心,我一定把小雨找回來!”
魏清風的神态慈和,道:“為師相信你。你是我最欣賞的徒弟,逍遙觀将來要交到你的手上,你一定要把門派發揚光大。”
他淡淡道:“你是個大小夥子了,自己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師父不會責備你了,不用緊張。”
段星河道:“弟子沒有緊張,我隻是、隻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從前被人關在采石場鑿石頭的時候,他都能咬緊牙關撐過去,此時卻十分難受。人在信任的人面前才會變得脆弱,之前他要做其他人的靠山,不能輕易動搖。此時他卻像剛被師娘撿回來的那個小孩,髒兮兮地站在屋門口,揪着衣角,生怕大人不要自己。
恍惚間,他想起了最初被帶到逍遙觀那天的情形。師娘放下竹籃道:“清風,咱們這麼多年一直沒孩子,我幫你收個徒弟。這孩子身闆結實好養活,有了他,說不定就把子息招來了。”
魏清風手裡拿着一卷書,擡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良久。他走到段星河面前,道:“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段星河道:“我叫段黃河,八歲了。”
魏清風露出一絲苦笑,道:“黃河最近枯竭,年年都斷,要不然鬧旱災呢。我給你改個名字吧,就叫星河,一劍斷星河,恢弘大氣,你喜歡麼?”
他感覺是比原來好聽多了,點了點頭。魏清風道:“好,那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你喊我師父,我教你修道。”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魏清風站在他面前,容貌跟從前沒有太大的變化,段星河卻從一個小孩兒長成了個男人。師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認可讓段星河充滿了力量,讓他有勇氣去面對未來的艱險。
魏清風道:“離過年還有幾天,你把三尾狐的内丹吃了,好生修煉。這些人還需要你來保護,你必須抓緊變強,明白麼。”
段星河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夜深人靜,段星河服下了那顆三尾狐的内丹,盤膝而坐。狐妖二百多年的修為十分強大,一融入體内,他頓時感覺一股熱氣充滿了全身。段星河運起了四正罡氣,将那股熱流引導着走了幾個周天。
那股力量每遊走一圈,便幫他沖破一道障礙。段星河渾身極其舒暢,他本來尚在築基中期,此時卻覺得自己變強了許多。他凝神觀照自己的氣海之中,有一枚金丹正在慢慢形成,放出燦爛的光華,他周身也散發出點點幽紫的光芒。
段星河心中一驚,自己竟是一躍到達了金丹期。那隻三尾狐修煉了二百年才攢下了這顆内丹,他這回起碼将它一半的功力化為己用,一下子就超越了不少苦苦修行的同齡人,甚至白發蒼蒼的老道士也未必有他的功力深厚。
段星河給自己定下的目标,本來是四十歲之前到達金丹期,百歲到達元嬰期。如今遇上了這麼好的機緣,一下子少受了幾十年的苦。難怪修真界中的人常常殺人奪寶、剖妖物内丹,這實在是一條修行的捷徑,一旦嘗到了甜頭,就很難回到天長日久慢慢修煉的心态了。
“富貴險中求……”
段星河張開手,一道幽紫的靈光在他掌心上漂浮着。他輕輕一揮,靈光化為一道劍光,将桌上的蠟燭削斷了。火光噗地一聲熄滅了,屋裡陷入了黑暗,外面的星光卻越發亮了。
他的力量已經能夠心随意轉,化氣為劍,這是從前的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他感到了某種誘惑,吸引他去走更多的捷徑。黑暗中,他聽見一個陰沉的聲音對他說:“你難道不想輕易擁有更多力量麼,這個世界弱肉強食,沒人會等你慢慢修成正果。比起老實修煉,殺戮不是來的更簡單麼——”
段星河皺起了眉頭,回頭看了一眼,屋裡空蕩蕩的,沒有别人。那個聲音又道:“成仙就是踩着别人的屍體往上爬,登階登的就是白骨累累的階。凡是大能,沒有幾個是幹淨的。你搶奪了這隻妖狐二百年的修為,這不是也很理所當然麼?”
段星河意識到,那條大蛇又出現了,它還是沒有放棄誘惑自己。
方才一瞬間的動搖,給了它出聲的機會。他知道是自己的貪欲引發了惡念,這種事就像賭博,隻不過别人是在賭錢,他卻是在賭命。
這種僥幸沒有第二次,他不想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段星河沉下心來,對那個聲音置之不理,那股煩惡的氣息漸漸消失了。他如同暢遊在一個清靜的世界中,心外再無他物。
段星河閉關直到除夕,再出來時,整個人如同脫胎換骨一般。他把自己修到了金丹期的事告訴了大家,衆人睜大了眼,一時間都不敢相信。魏清風把住了他的脈門,感覺他體内的氣息澎湃,确實已經達到了金丹期。壽元可至三百歲,靈力大幅提高,一般的小妖小怪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魏清風微微一笑,道:“不錯,确實修到金丹期了,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衆人緩過勁兒來了,一擁而上圍着段星河,争先恐後地摸他脈門。大師兄變強了,他們也更有安全感了。伏順和趙大海分别拉着段星河的左右手,道:“大師兄,給點勁兒,讓我感受一下金丹期的力量。”
段星河感覺他們跟看猴似的,但還是使出了一點靈力,把他倆震得往後退了一步。伏順感覺手心裡嗡嗡的,睜大了眼道:“好厲害!”
趙大海道:“你不是也築基了嗎,有什麼好羨慕的。”
前幾天步雲邪把他們打來的赤藤妖晶煉成了聚靈丹,給每人都發了兩顆。伏順之前受了傷就吃過幾顆聚靈丹,這回兩顆藥下了肚,頓時感覺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體内好像充滿了力量,行氣時也能感到一股明顯的熱流了。
他調息了一日,感覺自己好像築基了。他不确定,來找師父看。魏清風摸了他的脈搏,道:“築基了,很好。大海呢?”
趙大海站在一旁,有些局促,又有點慚愧道:“我資質愚笨,沒有多少感覺。”
魏清風摸了一下他的脈搏,覺得力量也變強了一些,隻是缺乏一個突破的契機。師父安慰道:“你天性樸實,修煉的慢一點也不打緊。我看你最近也不結巴了,這不就是一件好事麼?”
趙大海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好久都不打磕巴了,看來修煉還是有效果的。他搔了搔頭,心裡也高興起來。
伏順拉着段星河,非要他徒手開個磚,試一下力量。段星河道:“别鬧,你先拿頭開一個。”
伏順雖然築了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想着腦瓜子比石頭值錢,沒必要去碰硬。
師父開口道:“力量不是拿來炫示的,你們既然修為更強了,就要承擔更大的責任,明白麼。”
師父發了話,衆人便老實起來,紛紛道:“是。”
晚上就要過年了,師父道:“别在這兒杵着了,晚上吃餃子,去歇一會兒吧。”
衆人便都散了,段星河跟步雲邪沿着走廊往回走去。庭院裡種着些竹子,冬天也依舊蒼翠。步雲邪拿胳膊肘碰了碰他,道:“哎,金丹期了,能徒手劈磚麼?”
段星河扭頭看他,道:“你怎麼也跟他們一樣?”
步雲邪笑了,道:“試試嘛。”
段星河心裡也好奇,走到庭院裡,選中了一塊南瓜大的太湖石,将靈力凝結在手裡。
那塊石頭上的孔竅甚多,細的地方也就有手指頭粗細,比實心的好劈。他以手為刀,虛空斬了下去,那塊石頭似乎沒什麼反應。步雲邪揣着手在旁邊看着,道:“不行?”
那塊石頭嘩啦一聲,忽然從細處崩裂開來。後面有幾根竹子也斜斜地倒下去,揚起了一陣塵土,竟是被靈力波及也斬斷了。兩人都十分詫異,沒想到金丹期的力量有這麼強大。
步雲邪感歎道:“星哥,有兩下子啊!”
一名侍衛隔着牆望見一叢竹子轟然倒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大聲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