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墜子映着月光,放出淡淡的光芒。段星河想起來了,這是薛紅玉手鍊上的東西,剛才打架的時候甩飛了。
步雲邪看了一眼,道:“有什麼用?”
段星河在手裡抛了抛,道:“就是個裝飾吧,也不怎麼值錢。”
他正要扔,忽然見寶石上流轉過一道幽紫的光芒,裡頭似乎蘊含着靈力。段星河咦了一聲,使出靈力對它輕輕一握,頓時感覺手上的墜子生出了千斤的力量,下意識把它甩了出去。
那墜子落在地上,驟然變得有半人高。衆人十分詫異,道:“這是什麼鬼?”
步雲邪想起方才薛紅玉對着這墜子使勁的情形,上前拽了一下上頭的銅環。那東西紋絲不動,看來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它。
段星河身上的煞氣還沒散去,銀色的月光下,能看到黑色的煞氣如浪濤一般翻湧。那墜子對他身上的氣息有感應,也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幽光。步雲邪的心思微微一動,道:“星哥,你試試。”
段星河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拽住了上面的銅環,凝神用力,感覺拉環居然有些松動。他用力一拽,轟地一聲拽出了一柄重劍。
衆人十分驚訝,道:“裡頭真有東西?”
段星河也很詫異,提起那柄劍揮了一下,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肅殺之氣。伏順拔了兩根頭發搭在上面,輕輕一吹,頭發悄無聲息地斷了。
一道銀色的光芒從劍刃上流過去,是一柄吹毛立斷的寶劍!
劍身上用篆書刻着幽冥二字,應該就是它的名字。這把劍比尋常的劍寬一倍,分量也更沉,靈力充沛,比之前在山洞裡撿到的那個沒用的劍柄強多了。段星河的膂力強,用一般的劍都發飄,這把劍卻沉甸甸的,感覺剛剛好。他一直還沒有一把特别趁手的兵器,得到了這把劍,整個人都振奮起來。
步雲邪揚起了嘴角,道:“怪不得那女人一直想把它拔出來,可惜她資質有限,駕馭不了它。”
李玉真也很替他高興,道:“萬事講究一個緣分,既然段兄用着正好,就收着吧。”
段星河把劍插了回去,生怕下次用的時候拽不出來了,又提了一下。這回轟隆一聲,拽出來的手感跟先前又有所不同。
衆人都看着那邊,驚訝地張大了嘴,卻見他手裡提着的不再是一把劍,而是一口厚實的青銅大鍋。大鍋側面的兩個耳朵上雕刻着猙獰的饕餮獸頭,嘴裡銜着碩大的銅環,下頭有三隻腳。
段星河把手一松,那口鍋落在地上,變得巨大而又沉重,像是祭祀時煮肉的道具。
他道:“每次拽出來的東西還不一樣?這是什麼?”
步雲邪道:“好像是……鼎镬。”
段星河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他提起了銅鼎上的環,紫色的幽光一閃,塞回了那個水滴狀的匣子裡。山谷裡異常安靜,衆人面面相觑,意識到這裡頭說不定還藏了别的什麼東西。段星河緩緩地握住了銅環,道:“猜猜這回是什麼?”
李玉真道:“該不會是菜刀吧?”
伏順道:“我賭一文錢,是把大剪子。”
段星河卯足力氣一提,轟地一聲,從裡頭拽出了一個台子。他已經有了經驗,拽出來往空中一抛,它自己會落地變大。
一陣煙塵飄過,那東西哐地砸在地上,把泥地夯了個坑。衆人在旁邊好奇地端詳,道:“這是什麼?”
台子上挂着一截繩子,在風裡幽幽地晃蕩,像極了刑場上的東西。
李玉真打了個寒戰,道:“啊……好像内個……”
伏順道:“哪個?”
宋胡纓淡淡道:“絞首架。”
夜風掠過山谷,衆人感到一陣森寒。那截繩子一頭帶着個銅環,另一邊的末端破破爛爛的,被血染的通紅,台子上也有些斑斑駁駁的血迹,甚至有淡淡的腥氣飄了過來。李玉真感覺不太妙,喃喃道:“這東西怎麼這麼瘆得慌呢?”
大家覺得這玩意兒沒有想象中那麼有趣了,這是個專門的殺人工具。修真界的大能修煉到化神境界以上,就可以用自身的力量煉化各種寶物。這應該是哪個以施虐為樂的人,做出來折磨人用的。
段星河伸手一拽,台子上的繩索被他扯了下來,絞首架消失了,那截帶着血迹的繩子還在,散發出星星點點的光。步雲邪沉吟道:“繩子是本體,這是缢索。”
段星河把繩子塞了回去,片刻又從中拽出了一杆長槍,一條帶刺的鞭子和一把碩大的弓箭。
段星河的神色凝重,覺得這東西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把弓箭收了起來,再次拉了一下銅環。這回出現的又是一開始的那把重劍,他喃喃道:“看來沒别的了。”
他把劍塞了回去,伸手一按,那隻黑色的匣子驟然縮起來,變回了一枚墜子大小。一道幽紫的光芒從黑曜石表面流過,段星河端詳着它,皺起了眉頭。
就連薛紅玉那種天天吃人血肉的女魔頭,腌臜之氣都浸到了骨子裡,也無法操縱這東西。它在自己手裡卻随心而變,仿佛天生就該受他驅策一般。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段星河沉默着,一開始的喜悅消失了,變得有些遲疑。光芒流過寶石的表面,帶着一股強烈的靈力。
段星河把玩着那塊黑曜石,不否認自己确實被它的力量吸引了。這麼強大的武器,願意認自己為主,這本身就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我認得你……還是你認得我?”
段星河開玩笑地這麼說,那塊寶石沒有任何反應。
此物會認段星河為主,說明他身上的煞氣已經強烈到超過了一般的邪修。段星河很清楚這一點,但他現在正是需要力量的時候,實在沒辦法棄之不用。他将黑曜石收了起來,道:“先帶着看看吧。”
其他人都沒什麼意見,這法寶便是他的了。
這時候遠處火光跳動,呼喊聲隐隐傳來。牧民們聽見這邊的戰鬥聲停歇了,過來查看情況。
逃回去的牧民把這邊的情況跟家人說了,又有人趕去報告了薩滿。薩滿派了一隊士兵趕過來,大家舉着火把來到山谷附近,大妖引起的地震已經平息了,地上還積着些碎石。
段星河等人走了出來,道:“妖魔已經被我們趕走了。”
他們身上滿是鮮血,十分疲憊,顯然經曆了一場惡戰。侍衛隊長道:“辛苦你們了,救了我們不少人。”
段星河道:“應該的。”
侍衛隊長對身後的人道:“進去搜一搜。”
一隊人舉着火把跟着他進了山谷。有人在石堆裡發現了幾具牧民的屍體,有個老人,還有一個婦女和兩個中年男人,都被石頭砸得血肉模糊了。士兵們用擔架擡了出來,家屬等在山谷外,認出了自己的親人,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那情形讓人很不好受,段星河沉默着。步雲邪輕聲道:“咱們盡力了,大部分人已經被救出來了。”
夜風輕輕吹過,衆人感到了一陣涼意。段星河歎了口氣,道:“回去吧。”
衆人回營地休息了一宿,直到中午也沒人起來燒飯。伏順躺在睡袋裡,氣息奄奄道:“我怎麼渾身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趙大海一直像頭牛一樣壯實,活到這麼大還從來沒這麼虛弱過。他道:“你别叫了,我的頭都要裂開了。”
李玉真像個八十歲的老人家,顫巍巍地翻了個身,道:“啊……我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是不是發燒了?”
幾個人都有氣無力的,說話就像吹一個透風撒氣的哨子,發出吱吱呀呀漏氣的聲音。
步雲邪咳嗽了幾聲,啞聲道:“都别喊了,歇兩天就好了。”
昨天為了跟妖魔戰鬥,步雲邪調用了衆人的元氣,強行提升了他們的戰鬥力。代價是接下來的幾天他們都要這麼虛弱地度過了。伏順道:“二師兄,你這法子不太行啊,我還以為是白給的力量呢。”
“天底下哪有白給的東西,”步雲邪恹恹地說,“什麼東西用了都得還,還不上就拿福報來抵……咳咳,星哥,我想喝水。”
段星河渾身疼的厲害,但他要是不動的話,就更沒有别人能動了。他勉強從睡袋裡爬出來,去河邊打了一桶水。他自己先狂喝了三大碗,歇了片刻,把水送給其他人。步雲邪喝了兩碗,長舒了一口氣,道:“多謝。”
伏順捧着碗,感覺雪中送炭也不過如此了,淚眼汪汪地說:“大師兄,你怎麼知道我快渴死了。”
段星河沒心情跟他逗悶子,道:“不知道,順便的。”
他來到宋胡纓的帳篷前,見她臉色慘白,好像十分虛弱。她昨天被熾尊狼姥踢中了肚子,應該受了内傷。他道:“吃藥了嗎?”
宋胡纓道:“吃了,我躺一會兒就沒事了……能幫我給小對眼弄點飯嗎?”
小對眼和墨墨坐在她的帳篷跟前,總算看得出眉眼高低,今天沒打架。兩個崽子一上午到處扒拉,試圖找一點東西吃,把帳篷前的草都啃秃了。段星河從包袱裡找到了幾塊幹奶酪和一疊高粱煎餅,用水泡的軟了一點,胡亂地扔在了飯盆裡,道:“吃吧。”
兩個崽子餓壞了,立刻沖過去埋頭狂造。段星河找了些幹糧,給每個人分了,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帳篷裡,又躺了下去。
步雲邪拿胳膊肘碰了碰他,道:“吃點東西再睡。”
段星河已經做好了打算,就算大象來踩他們的營地,他也不會起來了。他啞聲道:“不餓。”
步雲邪躺在旁邊,慢吞吞地啃了半個餅,不知不覺又睡着了。休息到傍晚,衆人感覺好了一些,總算能出來活動了。趙大海熬了一鍋玉米粥,就着幹糧和鹹菜,湊合對付了晚飯。
一群人坐在帳篷外,就見遠處一道煙升了起來。伏順道:“怎麼了?”
段星河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夜色之中,見火焰熊熊燃燒,一群牧民圍着火光,發出哀切的哭聲。他意識到了是怎麼回事,道:“火葬。”
是昨天死在山谷中的牧民的葬禮。段星河的心情有些沉重,原來遙遠的生死,其實離自己很近。如果昨天他們沒有去救援,必然會死更多無辜的人。
他本來隻想帶着身邊的人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此時卻覺得,無論認不認識,每一個生命都有存在的意義,是不能輕易被剝奪的。
風馬旗不住飄蕩,青煙升騰起來,在夜幕中飄向遠處。李玉真道:“送他們一程吧。”
他雙手合十,輕聲念誦起了悼亡經。段星河一直注視着火光,夜風把他的頭發吹得不住舞動,他的神色沉靜,心中若有所悟。
休息了數日,衆人恢複了健康。宋胡纓帶着狼尾巴去附近的淩煙閣分舵交任務了,段星河等人也收拾了一千對狼角,去找薩滿交差。
薩滿依舊坐在帳篷裡,讓她的侍衛數完了狼角。她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擡起手擦了一下眼睛。雖然殺光了妖狼,但她的孫子再也回不來了。
她道:“謝謝,你們幫我報了仇,需要我做什麼?”
段星河道:“我中了虺神的詛咒,煞氣發作的時候十分痛苦,您能幫我解除麼?”
薩滿招了招手,道:“過來吧。”
段星河走到她面前,薩滿道:“烙印在哪裡?”
段星河道:“在心口。”
薩滿道:“解開給我看看。”
段星河解開了衣襟,那個印記像一條蛇,盤踞在他的心髒周圍。紅色的痕迹枝枝叉叉地向四周蔓延開來,薩滿伸手一觸那個烙印,頓時感到了一股煞氣。
她收回了手,搖了搖頭道:“抱歉……這個詛咒我也沒辦法解除。我隻是個凡人,你的詛咒是神給的,隻有虺神自己能将它消除。或者以後你修煉有成,飛升之後,可以祈求另一位創世神來消除這個印記。”
這煞氣時不時就會發作,段星河修煉到飛升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年月,恐怕在那之前就已經死了。他本以為找到薩滿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沒想到還是白忙一場。
他的神色凝重,道:“難道飛升之後,這詛咒還會跟着我?”
薩滿同情地看着他,道:“既然是創世神留下的烙印,就算飛升之後,也還是會跟着你的靈魂。”
段星河簡直絕望了,這詛咒居然到死都不放過他。他忍受這一切太久了,懷揣已久的希望又被無情的打碎。自從來到這裡,小雨丢了,師父也死了,他珍惜的一切都離他而去。他咬牙道:“為什麼是我,我隻想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卻被卷到這裡來經曆這些,太荒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