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人舉着火把,有人提着燈籠,幾十個憤怒的人把他們圍在了中間。
臨街的百姓聽見了聲音,紛紛打開窗戶,朝這邊看了過來。
帶頭的那個中年漢子往前走了一步,道:“把那小孩兒交出來,大家就放你們一馬。”
段星河把幾人護在了身後,道:“你們沒資格處置他。現在很多事情還不确定,得帶到藥廬裡檢查之後才能下結論。”
對面一人大聲道:“甯可錯殺也不能放過,他可憐,我的孩子不可憐麼!我的幺兒才三歲,半個月前病死了,他做錯了什麼!”
百姓中不少人的家人不幸得了瘟疫死了,正在最悲痛的時候。方才聽人說找到了瘟疫傳播的源頭,衆人便聚集起來,一定要燒死那個瘟神洩憤。
夷州的民風本來就彪悍,一群人鬧哄哄的,大聲喊道:“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火光随着他們憤怒的聲音不住湧動,有人從屋子裡出來,加入了他們。孫小竹怕的要哭了,趙大海也顧不上會被傳染了,把他緊緊地護在了懷裡。有人撿起石頭朝他們砸了過來,段星河把步雲邪擋在了身後,被逼的連連後退。
他肩膀上被石頭砸了好幾下,皺起了眉頭。原則上不能對百姓動手,但這樣下去他們不但走不了,還會被憤怒的人群撕碎。
雙方在街上僵持着,帶頭的人面目猙獰,吼道:“我說最後一遍,把那小孩兒給我!”
趙大海抱着孫小竹,腦袋被石頭砸的流血了也不撒手。孫小竹的臉都哭花了,渾身發抖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害人了……”
趙大海道:“不是你的錯,不怪你,别害怕。”
那人見他們不肯把這孩子交出去,發起怒來,道:“把他搶過來!”
一群人一擁而上,段星河使出擒拿的功夫放倒了兩個,混亂中伸腳又絆倒了一個。那人摔在地上,憤然道:“你們還敢打人!”
段星河一臉平靜,道:“這算什麼打人,不是你自己不看路摔倒了麼?”
一人掄着鐵鍁朝步雲邪頭頂砸過去,步雲邪一閃躲開了。他身法如清風一般,掠到那人身後輕輕一推,那人就一個狗吃屎跌到了旁邊的水溝裡去。這些人雖然脾氣大,卻沒練過功夫,不難對付。可一旦動起手來,情勢就不好控制了。
他們本來是要救人的,不想跟城裡的百姓對立。可對面吵吵嚷嚷的,根本不聽他們說什麼。瘟疫發展到現在毫無平息的勢頭,每個人都充滿了恐懼和憤怒,又無處發洩。一旦找到爆點,就遏制不住要炸。幾個人沖到趙大海身後,掄起木棍把他打了一個踉跄。孫小竹從他懷裡滾出來,臉上擦破了皮,縮成一團不住發抖。
一人伸手要抓他,忽然想起這小孩兒邪性得很,不敢過去了。他回頭對另外一人道:“你去!”
那人也不想冒險,道:“憑什麼讓我上,那誰……你去。”
周圍的人都往後退去,他們雖然把孫小竹圍住了,卻沒有一個人敢碰他。段星河跟步雲邪被其他人纏住了,隔着黑壓壓的人群過不來。步雲邪回頭看了一眼,喊道:“保護那個孩子啊!”
趙大海被幾個人按在地上,本來動彈不得。此時臉憋得通紅,怒吼了一聲,把身上的人都掙開了。他沖過去抱住了孫小竹,道:“别怕,我保護你!”
人們既想殺了那孩子,又怕被傳染,一時間沒人敢動。帶頭的那人不知從哪裡扯了個麻袋過來,道:“把他的頭蒙住,拖去燒了!”
這孩子要是死了,治病的法子就再難找到了。步雲邪急道:“不行!”
段星河一拳把面前的人打倒,轉身沖了過去,吼道:“我看誰敢動他!”
這時候就見前頭街上一群人提着燈籠朝這邊奔了過來。百姓們回頭望去,頓時慌了,紛紛道:“官兵來了,誰報的官?”
這邊鬧得這麼厲害,根本不用人去報官。街上有巡邏的官兵,發現這邊不對勁,很快就調集人過來了。
官兵頭領挎着刀過來,大聲道:“怎麼回事,在街上聚衆鬧事?”
帶頭的漢子道:“不是鬧事!瘟疫是從這小孩兒身上傳出去的,不能放他走,燒死他!”
百姓們紛紛喊道:“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官兵的神色嚴峻起來,見趙大海和段星河拼命護着個髒兮兮的小孩兒,知道事情不好處理了。步雲邪出示了慈心藥廬的令牌,道:“我們是城南藥廬的人,這孩子是治療瘟疫的關鍵,不能殺。我們要把他帶回藥廬研究,還請官爺理解。”
百姓們仍然吵吵嚷嚷的,不肯放人。官兵頭領見情勢焦灼,隻能先把他們分開再說。他道:“把這小孩兒帶到府衙去,要怎麼辦由太守決定。你們幾個帶頭鬧事的,也跟我一起來吧。”
百姓中幾個帶頭的和段星河等人被帶到了府衙。太守張巍白天忙活了一天,大半夜又被叫起來,兩個眼圈都是黑的。他升了堂,坐在上首道:“怎麼回事?”
官兵頭領道:“回禀大人,這兩撥人在街上鬧事,說要燒死這個孩子。”
那帶頭的人道:“這小孩兒是瘟疫的源頭,必須燒死他,要不然這一城的人都活不成!”
步雲邪道:“不能殺,我們得研究他的病例,才能找出根除瘟疫的法子。”
太守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看着下頭的人,一時間沉吟不語。府衙外有不少跟來的百姓,大聲道:“别聽他們的,燒死這個瘟神!燒死他!”
喊的人越來越多,太守皺起了眉頭,道:“肅靜!”
衙役們敲起了闆子,紛紛道:“威——武——”
百姓們仍然嚷嚷個不停,生怕瘟疫再傳播下去。太守心裡知道這個小孩兒十分關鍵,不能意氣用事,但面對這麼大的壓力,他一時間無法決定。
有人喊道:“殺了這個小孩兒,他是惡魔!”
那帶頭的人也道:“還猶豫什麼,留着他還會有更多人被傳染,你、我、咱們大家誰都别想活!”
他的話極具煽動性,讓其他人更加激動了。段星河握緊了拳頭,強忍着怒氣道:“殺了他瘟疫也未必會停止,但傳染上的人就真的活不成了。把他交給醫生,算我求你們了!”
帶頭的那人道:“你們不是外鄉人麼,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你們又有多大的本事,怎麼能保證治好所有人!”
段星河說不出話來,他不是真正的郎中,确實沒辦法保證。外面的人放聲起哄,道:“就是,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趙大海護着孫小竹,回頭一望,府衙外人頭攢動,趕也趕不走。若是用強,說不定還會激起民憤,難怪太守老爺遲遲沒有發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困境,隻覺得孫小竹的臉蛋冰涼,顯然是怕得要命。此時就見步雲邪上前一步,從腰包裡掏出一塊巴掌大的銅牌,高高地舉了起來。
“我以此物擔保——”
牌子上赫然刻着夷州王賜三等功勳,背面寫着段星河的名字。這是先前他們低價賣糧食給官府時,夷州王給他們的獎賞。擁有此牌者便是夷州王歡迎的客人,可以在境内任意城鎮買房、生活,與本地人無異,甚至會得到更高的禮遇。
段星河沒想到他下午回客棧歇了一會兒,便把這牌子帶出來了。自己本來還覺得這玩意沒什麼用,沒想到關鍵時刻拿出來居然能鎮得住場子。張太守的神色嚴肅起來,見此物如見夷州王,對這塊令牌十分敬重。
府衙内安靜下來,有人低聲道:“那是什麼?”
另一人道:“好像是夷州王的令牌……他有咱們大王的認可。”
夷州的人大多屬于祈族,夷州王既是政治首領,也是他們一族的族長。這些人雖然不怎麼把官府放在眼裡,卻對夷州王敬若神明。步雲邪揚聲道:“我以此物為憑,要求留這孩子一命。我要帶他回城南藥廬,研究治病的方法。”
那人不耐煩道:“城裡那麼多人都感染了,我們沒工夫等你慢慢研究。我說,你該不會是想把我們都活活拖死吧?”
外頭的百姓又騷動起來,充滿了懷疑。步雲邪實在沒有别的法子能争取到時間了,把心一橫,斷然道:“一個月内研究不出來,我步雲邪——以死謝罪!”
段星河扭過頭,詫異地看着他,覺得他實在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他此言一出,周圍的人也都安靜下來。一個外鄉人,為了救他們甘願發下誓言,實在不該再被質疑了。張太守開口道:“既然步公子立下了軍令狀,那就按你說的辦吧。來人,弄一頂專門的轎子,把這個孩子送到城南藥廬,交給那邊的醫者。”
幾名官兵答應了,去備了轎子,護送着孫小竹出了府衙。其他人看着轎子從身邊經過,都怕的要命,稀裡嘩啦往後退開老遠。帶頭的那人還不甘心,盯了步雲邪一眼,惡狠狠地道:“一個月内治不好大家,我帶整個城的人來看你腦袋落地!”
步雲邪神色淡淡的,道:“要是治好了呢?”
那人道:“治好了我給你磕頭!”
步雲邪冷冷道:“好,那就一言為定。你叫?”
那人粗聲道:“我叫劉炎,是前頭街上殺豬的。你小子姓步是吧,我記着你了。”
那人說着一揮手,帶着府衙外的人走了。張太守也起身道:“退堂吧。”
趙大海窩着一股火,道:“殺豬的有什麼了不起,這麼橫?”
段星河走了過來,道:“什麼地方都有這種地痞頭子,别管他了。”
三個人出了府衙,街上的人都散去了,夜風吹在身上有些涼。趙大海還有些心有餘悸,道:“吓死我了,那麼多人喊打喊殺的,那孩子也吓得不輕,一個勁兒地打哆嗦。幸虧二師兄帶了令牌出來,聰明人就是想得周全。”
步雲邪一直沉默着,段星河想起剛才的情形,覺得他們咄咄逼人的,有些心疼。他道:“跟他們打包票幹什麼,一個月時間夠麼?”
步雲邪沒什麼表情,良久擡眼看着夜晚空蕩蕩的城,道:“一個月已經很久了,久到很多人都活不到那個時候。”
段星河和趙大海都沉默下來,街上回蕩着寂寥的風聲。月光照下來,步雲邪的臉龐顯得格外蒼白,輕聲道:“如果到時候還治不好,我早晚會被傳染,這裡也會變成一座死城,打不打包票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雖然這麼說,神色裡卻帶着難過。段星河輕輕拍他的肩膀,道:“别這麼想,咱們不是把孫小竹找到了麼。李先生的醫術高明,肯定能找到治病的法子的。”
步雲邪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振作起來,道:“你說得對,好不容易把他找到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