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灼青突然發現。
郝夭阙,比他高了吧。
身側一陣窸窸窣窣。總有頑強的紙面人還沒斷氣,還能做最後的掙紮。郝夭阙冷哼一聲,手裡的墨木倉已上膛。
就在這時,一道銀色“閃電”撕裂長空,“唰”的一聲呼嘯出去,紙面人瞬間斷氣。
他從紙面人的喉間将目光移回,顧灼青投木倉的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
“不錯嘛。”
郝夭阙一把拔起銀木倉,交叉的墨綠線條纏繞全身,上窄下寬的木倉頭被冥文篆刻了一周。頭柄連接處同樣吊墜着幾片葉狀體流纓。
“過獎。”顧灼青淡淡一瞥,非常誠懇地接受贊美。
郝夭阙拂過木倉頭,雙指一彈,便聽清脆的嗡鳴聲随之響起。
“我說木倉。”
一墨一銀,雙木倉在郝夭阙手上轉躍,隻剩下劃着圈的虛影。顧灼青擡手,淩空接住對方抛擲過來的墨木倉。
“我喜歡你這把,歸我了。”
話說得特别幼稚,可就是管用。
顧灼青從腰後扯下布魂袋,若不是郝夭阙率先将墨木倉使出,他幾乎快忘了告别溟戈漠時,青蕲方贈送給他倆的禮物了。
麗鳥泣血啄啼而斷成的釣魂竿,跟雙木倉同個材質,刀砍不斷水浸不透,怎麼偏偏斷在小朋友的手上。
顧灼青略帶疑惑的目光一直注視着走在前方的背影,不過個把月沒見,竟連肌肉都更加結實幾分了嗎。
那個人沒回頭,黃昏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長,長到顧灼青每一步都踏在影子的頭部,他們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平添了幾分陌生感。
顧灼青輕歎一聲,便聽前面那人涼涼問一句,“顧灼青,你這身手是誰教的?”
他沒回話,反問,“你呢?”
“我?”
郝夭阙停下腳步,轉身正視他,那眼神裡多了幾分桀骜。他說他從小就受到過系統的訓練,老郝在這一方面對他要求頗為嚴格。
“其實除了學習之外,論打架我也還沒輸過。”
顧灼青點頭,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我不一樣,我無師自通。”
郝夭阙扯起嘴角,心下腹诽,把你能耐的,然後一個跳躍挂上了顧灼青的背脊。
躺在宿舍床上時,顧灼青在記憶裡仔細搜索了一番,可真的論起來關于他這身身手怎麼來的問題,搜索結果還是為0。他自身存在的一些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就比如腹部的肌肉,他從未做過相應的鍛煉,可偏偏它們好像與生俱來。
顧灼青擡手,身上的傷早在出了幻境之後就自動痊愈了。他微張五指,光線透過指縫投進雙眸,他被刺得眯了眼,恍惚中有張臉擋住了燈,削弱了他的不适感。
徐栩早就打來電話問候過了,雖然話語還改不了教師的誠懇訓導,但至少在聽到他倆安全出了幻境之後,也不吝辭藻誇贊了一番雲雲。
“小夭阙今天剛來,我這兒也沒地方給他住,你方便的話帶他去你的宿舍吧。”
顧灼青聽着電話那頭的交待,心想不是你自己帶進來的人麼,塞給我幹嘛。可看到那個“麻煩”在煙火氣十足的飯食巷裡穿梭,見啥都新鮮的蹦哒勁,他又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徐栩聽着電話沒了聲響,就知道這事妥了,撂了句我忙挂了,飛快切斷語音。
顧灼青,“......”
“雙椿裡居然還能有網?”郝夭阙探頭看着顧灼青還未熄滅的手機,聊天框還停留在于飛瘋狂地問候中,就是不見對方回消息。顧灼青将手放下,輕聲嘟囔了句,時好時壞。
這飄飄飄忽忽的語氣,還是敏銳的被郝夭阙捕捉到了。
一犯困就精神恍惚的毛病,真是到哪兒都改不掉啊。
“喂喂喂,我說……”
剛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顧灼青的臉,就被某個礙事之人一把拽住。
郝夭阙沉下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有事?”
蕭海魄橫眉直豎,不可思議地大吼,“你跟他很熟嗎就碰他?臭幾把幺雞死性不改。”
郝夭阙皺眉,疑惑問他,“你叫我……什麼?”
蕭海魄一愣,随既裝傻充愣道,什麼什麼,我又不認識你。
饒是顧灼青再犯困到粗線條,也被這幾句莫名其妙的問句給驚回了神。是了,還沒給兩人相互介紹對方。
他從床上坐起身,點一下郝夭阙,手掌拍下大腿,抿嘴無奈介紹,“郝夭阙。”然後起身撥開兩人,徑直走向浴室。
蕭海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郝夭阙插兜斜靠上白牆,哎了一下,有點好笑地看着那個總是對他充滿敵意的室友,“我幹什麼了,這麼仇視?”
但聽對方将牙磨得咯咯響,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半天卻憋不出一個屁字,然後踏着重重的步伐,砰的一聲關上了顧灼青的房門。
力道之大,宛若拆牆。
當顧灼青擦着頭發打開房門時,郝夭阙已經癱在床上睡着了。就是半條腿還挂在床下,昭示着主人不過原先想小憩片刻而已。
搭在門把上的手,突然就不想松開了。滿屋的空間,唯獨就那一張床,可一個月前不告而别的自己,又該放下怎樣一份矜持,去毫無顧忌地跟他同寝三天。
不是說,少年人的感情來去如風嗎?
不是說,隻要不見面就能快速遺忘嗎?
可他分明覺得,郝夭阙撐起半身望向他的眸裡,裝滿了某種情愫。
是對他,還是透過他想起了某個人,顧灼青便分解不清了。
這樣的情感對他來說,隻能是負擔。
因為他知道,就連小朋友自己都理不清,這種陌生的第一次悸動,來源于誰。
郝夭阙看着顧灼青站在門邊,對着醒過來的他深吸了口氣,夾雜些許煩亂。然後他緩步上前從自己身下抽走了被子,哪怕是這樣被目不轉睛地盯着,都沒有表現絲毫慌亂。
就好像,因為隻是朋友,所以落落大方。
“我去共享區域,那邊有沙發。櫥櫃裡還有新的被子,你自己拿吧。”
如果顧灼青出門時沒有趔趄那一下,可能會表現得更加從容。
郝夭阙啪的一下癱在了床上,手表上的指針已經指向了九點。
窗外夜幕已垂,明月早已高懸。
“都晚上了......”
郝夭阙喃喃一句,随即又重複了一遍,再重複了一遍,在重複第四遍時,身體唰的從床上彈了起來。
“晚上?”
顧灼青剛撿起被子躺下,那邊房門就被人打開了。燈光傾瀉,有腳步聲哒哒哒匆匆而來。
也不知藏了什麼心思,他就是沒起來,雙眼依舊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