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柔軟的黑發沾了水，濕漉漉的，緊貼他前額。水珠凝聚在他微卷的發梢，緩緩從發尖滴落，陷入吸水性極強的毛巾中，了無痕迹。
小春日和細細擦拭完少年的頭發，勾勾手指，輕易地将對方纏在右眼的繃帶解開。微濕的繃帶落下後，少年原本被繃帶遮擋的五官也完全顯露出來。
少年人的眉眼還未長開，依然帶着幾分雌雄莫辨的稚氣，卻不掩其五官的精緻。濕漉漉的黑色發絲微卷，落在他蒼白的面上，愈發将他襯出一絲脆弱纖細的美感，叫人一看便知，他這張臉長成後會是怎樣的惑人秀麗。
小春日和順手在小朋友嬰兒肥的臉頰上捏了一把。
十歲左右孩子的臉頰軟嫩且富有彈性，好似剛出烤箱的布丁，手感極好。
被手下過分柔軟的觸感誘惑，小春日和放下半濕的毛巾，雙手并用，又在少年臉上捏了一下。
許是她下手的力道不重，少年沒有醒來的迹象。倒不是她對他做了些什麼。真算起來，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盡管……對方興許并不樂意有人壞他的好事。
隻是小春日和自由慣了。她将少年從水裡撈出時，對方已經嗆水昏迷，也由不得他同不同意。
畢竟人活得久了，總是會迷信一些。今天是她來橫濱的第一天，她可不想一來就碰上生靈溺亡，更别提對方看上去隻有十歲左右。
她的一生何其漫長。在她來橫濱的第一天就遇見她……他也算是跟她有緣。
小春日和重新拿起毛巾，繼續給少年擦拭還帶有幾分濕氣的頭發。她動作輕柔細緻，顯然沒有喚醒對方的打算。給少年擦完頭發，她才揭開原本裹在他身上的毛巾，指尖試探性地蹭過他身上的衣物。
白襯衫皺巴巴的，隐隐還帶有幾分揮之不去的潮氣。
小春日和将臉側滑落的長發挽到耳後，另一隻手捏着半濕的毛巾，原地頓了一下。
「日和。」
「烏拉拉？」
小春日和略微上揚的話音落下後，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長着對薄翼的光團，似乎正是她口中的「烏拉拉」。
光團圍着小春日和與少年繞了一圈，最後略有幾分不滿地哼聲：「……别用那麼輕飄飄的語調喊我。」
話是這麼說，可它語氣裡卻透着一股淺顯的親昵，顯然與小春日和很是熟悉。
「烏拉拉的名字這麼可愛，我有什麼辦法？」小春日和停滞的手重新動起來，她淺色的唇輕輕抿着，沒有動彈半分，「禦神木大人的賜名永遠這麼合适。」
看見小春日和動作的刹那，烏拉拉清脆的童音戛然而止：「我說你——」
「嗯？」
小春日和應聲時，雙手已經順利地解開了少年身前的第一顆紐扣。
烏拉拉一對薄翼幾乎揮出殘影。
它上上下下地圍着小春日和轉圈，一邊幹擾她視線，一邊尖聲抨擊她：「他才幾歲？！」
「……」
小春日和，小春日和有被無語到。她閉上眼睛，指尖擦過潮濕的布料，順着少年衣襟下滑，去摸第二顆紐扣，全然不受烏拉拉的影響。
「我也沒有禽獸到那個地步。」她通過心音，沒好氣地給笨蛋搭檔解釋，「活了這麼久，我什麼沒見過？給十來歲的小朋友換一身衣服怎麼了？」
這都相處多少年了，還沒摸清她的喜好呢？
小春日和甫一說完，在她腦袋邊使勁亂晃的光團便僵在原地，就連原有的振翅頻率都慢下不少，似乎是覺得她這話有道理。發覺視野中明晃晃的一片光安靜下來，她睜開眼，頗為頭痛地呼出一口氣，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
自從那件事之後，烏拉拉對她一直有意見，可她又不是葷素不忌到了這個地步。再怎麼說，她也不至于對人類幼崽下手。
解開第三顆紐扣後，小春日和垂下頭，拉近與少年之間的距離，漫不經心地和烏拉拉搭話，「……人家又不是我們，這種天氣，從水裡撈出來之後不換衣服容易着……啊。」
少年的呼吸發生變化的刹那，心音也突兀斷開。
小春日和擡眸，卻猝不及防撞進一雙色澤绮麗的鸢眸。這鸢色恍若淬有寒霜的秋日黃昏，沉靜孤寂，又毫無半分生機，有且僅有一片暗沉的淡漠。
盡管這雙眼睛還有幾分未消的稚氣，可其中暗含的沉寂……饒是她也不由得為此心驚。可她到底算得上見多識廣，不過瞬間，她便柔和了琥珀色的雙眼，對少年彎出個明朗随性的笑來。
“自己來？”
小春日和這麼出聲問完，手指便離開被她捏得溫熱的紐扣，動作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少年身前半濕的襯衫已然被她解開三顆紐扣，松松垮垮地敞露出他裹在繃帶之下的瘦弱胸膛。她掃過少年身前，隻見他鎖骨藏于慘白的繃帶之下，卻仍然被沾水的繃帶勾勒出模糊的精緻輪廓。
他瘦得像隻幼貓。
腦海中剛浮現出這樣的想法，小春日和便被幼貓兇了：“……多管閑事。”
許是嗆了水，少年嗓音微啞，帶着一絲沉悶的凝澀感。可偏生他這聲音裡又混雜着一絲稚嫩的軟意，聽起來奶兇奶兇的，仿佛幼貓對人亮出稚嫩的爪尖。兇，卻可愛。
小春日和再度看向少年。也不知是她适才的打量冒犯了少年還是如何，此時對方低垂着雙眼，一聲不吭地扣着自己身前的紐扣，莫名透着一股古怪的倔強。
小春日和眨眨眼睛，唐突擡手，探出指尖戳了一下少年的臉頰。
“啪。”
少年條件反射似的，一把将她的手拍掉。最後，他大發慈悲般撩起眸子瞥她一眼。他這一眼，冷淡且富有淡淡的攻擊性，像是某種不近人情的警告。
小春日和眼神一轉，視線不經意般掠過室内的某個角落。在看見某個她意料之中的景象後，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唇邊漾着比方才更為明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