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頭頂傳來青年聲調毫無起伏的話。
關月堯聞言,一怔,不敢相信地猛然擡起頭看向了依舊伏案處理公事的青年。
他說什麼?他騙我的?騙我什麼?
“關月堯,湯今日來此,是奉天子之命,來問你,落得今日這般境地,你可後悔?”
這時,張湯終于撩起了眼皮,看向了還傻呆呆坐在地上沒有反應過來的關月堯。
“我?後悔什麼?”關月堯下意識地反問道。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張湯此話的用意。
雖然不太确定,但關月堯想,劉徹既然勞動了張湯特地來诏獄,就為了提問她這句話。言下之意是不是,隻要她服了軟,就不用死了?
關月堯張了張嘴,一句“我後悔了”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因為太久沒有喝水,關月堯的嗓子因為幹渴而顯得有些沙啞。已經開裂的嘴唇在空中開開閉閉,卻怎麼也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關月堯,你可知道,這些時日衛将軍與霍校尉在外面為你四處奔走求情,就連長樂宮中的太後也被驚動了。”
也許是久不見關月堯做出反應,張湯忽然又說道。
關月堯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校尉,竟然能掀起這樣一場□□。而這,似乎也預示着,在這個時代,想要女子為官,所要面臨着多大的阻力。
“若是我後悔了,會如何?若是不後悔,又當如何呢?”關月堯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姿勢,看向了張湯。
“太後說了,不過是小孩家不知輕重的玩鬧,知錯了能改便好。若是不知錯,再殺了也不可惜。”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要關月堯在尊嚴和生死之間,做出最後的抉擇。
“關月堯,我本人對你想要做的事情,并沒有太多的好惡。有傲骨自然是好事,但人若想幹成一番大事業,空有骨氣是沒用的。欲成大事者,當能屈能伸才是。”
張湯的語氣仍是那般淡淡地教人聽不出情緒,可他的一席話卻令關月堯仿佛撥開了那層因為執念而形成的迷霧,讓她看到了新的可能。
她的堅持沒有錯,可是許多偉大的目标往往也需要向現實妥協。她沒有足夠的金手指,能夠輕松的成就自己心想之事。
人死如燈滅,若是在此時死去,她便隻是一個光會空喊着口号,卻再沒有能力為自己的理想付諸行動的人。
她要活着,隻有或者,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張大人,請您轉告陛下,關月堯知錯了。”
強極則辱,至剛易折。關月堯在不知不覺間,也一隻腳踏進了大人的世界中,那個充滿了妥協、隐忍的世界裡。
*
張湯得到了天子想要的答案,滿意的拎着食盒離開了诏獄。而關月堯則再次被獄卒們送回了屬于自己的牢房中。
再次路過了在來時曾經打過照面的那處牢房,此時那處的大門洞開,有幾名獄卒和一名内侍打扮的宦官正站在牢房裡,似乎在宣讀着什麼。
大抵是帶路的獄卒自己也想看熱鬧,幾人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腳步,都支着耳朵聽着那處牢房裡傳來的動靜。
“……鐵市丞郭鳴,鍋碗不淨,帷簿不修,不能稱職。上負天子皇恩,下負百姓蒼生,愧對朝廷衆望。此罪難贖,望自思過。”
關月堯與獄卒們經過大門前,宦官的話音才落,裡面的男人正發出一陣絕望的哭嚎。
關月堯不由多看了那男人兩眼,此時的他身着一身缟素喪服,哪裡還有先前見他時他身上殘留的驕矜之氣。
可是他要做什麼?
見此時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牢房中的男人身上,關月堯索性也停駐了腳步,朝着裡面張望。
之間那男人抽抽噎噎着,忽然面朝着北方跪了下來,重重叩拜了三下後。他忽然拾起了腳邊的佩劍,拔劍便朝着自己的脖頸處抹了下去。
霎時間,鮮血從傷口處噴湧而出,而那男人也脫力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兩下徹底沒有了聲息。
關月堯沒有心理準備,被這場景一吓,呆愣在了遠處。
上陣殺敵是一回事,看着自己的同胞甚至是同僚,就這樣在自己的眼前自裁而死,還是給了她極大的心理沖擊。
是不是,若是剛才自己不服軟,等待自己的也是這樣的結局?關月堯有些後怕地想到。
“别看了,快走吧,回你自己的牢房去。”
這時,背後被看夠了熱鬧的獄卒推了推,關月堯來不及再做更多的思考,别被幾人裹挾着,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牢房裡。
但此時诏獄裡,是難得的熱鬧。洗刷地闆的聲音,拖拽屍體的聲音。可是,卻偏偏一點人聲也不聞。
又過了不久,整個诏獄裡,似乎唯有空氣間殘留的那點淡淡的血腥氣,還在訴說着不久之前,一條生命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