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對于好友的詢問恍如未聞,他仍是那樣專注着眼前的少女。
即便陣前臨敵,也不曾讓霍去病的心情如此緊張過。
阿堯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尋常的京畿郊外,諸侯王國。她要去的,是兇險異常,充滿未知危險的西域。
在這個遠行總是令親友提心吊膽,也鮮有能夠保持聯絡方式的年代,每一次的旅行也許都是一場生離死别。
他想要在離開之前,好好地看着她。
此時正是暮春的傍晚,院外是鄰居們歸家時的談笑與腳步聲。萬家燈火齊明,袅袅地炊煙也自家家戶戶的煙囪裡冒了出來,升上天空,又盡散在溫柔的春風裡。
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這隻是一年之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霍去病背對着漸漸湮沒于雲層中的晚霞,從關月堯的角度看去,少年的臉上閃爍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今日并不是休沐,霍去病聽了裁雲的禀報以為關月堯又受到了張湯的為難,急匆匆地自上林苑中趕來,連一身的铠甲都未曾來得及換下。
此時夕陽披在他的身上,那金紅色的光芒勾勒出少年日益堅毅與挺拔的輪廓。哪怕熟悉他如關月堯,此情此景也令少女的心跳忍不住為之漏了一拍。
忽然間,她似乎明白了劉靜女的心情。
*
青桃偶然路過了院中,見到了樹蔭之下相對而立卻又相顧無言地兩人,她有些好奇地想要上前行禮,卻被同行的石榴眼疾手快,拖離了庭院。
“石榴姐姐這是做什麼?霍侍中來了我們不去行禮,萬一他怪罪我們怎麼辦?”青桃有些不解,又有些擔憂,不知霍小郎君是否會怪罪他們不知禮數。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失禮,讓主人面上無光。
“傻瓜,你要是現在上前,那才會惹來霍小郎君的怪罪呢!”石榴卻沒有回答青桃的問題,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春風輕柔地拂過大地,将幾片紫藤花散落的花瓣送到了少女們的肩頭。
“今年的紫藤花開得可真好。”石榴拂去同伴肩頭的花瓣,一邊想着,一邊忍不住又看向了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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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月堯與霍去病此時正站在紫藤花的花架下,那陣風吹後,花架下下了好一陣花雨。撲簌簌落下的淡紫色花瓣,深深淺淺,将兩人澆了滿身。
可誰也沒有舍得挪動半步……
“阿堯……”霍去病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溫柔的聲音,輕輕喚了一句好友的名字。
“嗯?”關月堯不知為何,變得緊張了起來。她似乎預感到了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情,有些無措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他的目光堅定依舊,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眸,正專注地望着她,眼中似乎再也看不到旁人。
“其實……這些話我本來不想在此時說的。我不想讓你增添憂慮和煩惱,也不想讓你尴尬,更害怕你在得知之後就像前幾日那般疏遠我。可是如今你遠行在即,我害怕若是此時不說,再等下次又不知道是何時了。
先前你曾經問過我,究竟喜歡怎樣的女子,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阿堯,我不喜歡任何模樣,任何性情的女子,我喜歡的從來都隻有你。”
關月堯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被好友這樣忽然的一番表白,仍是不由長大了嘴巴。
其實現在想來,霍去病的心意從來都有迹可循。他那明目張膽的偏愛,隻要有關月堯在的地方,他的視線便總是忍不住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隻是關月堯從來不肯往男女之情上多想半分,自顧自地将兩人的情誼釘死在了友情上罷了。
關月堯不敢說自己對于好友的告白沒有生出半分的喜悅,可這樣的喜悅卻仍帶着幾分不自信的惶恐。
從好友變為情侶,若能走到最後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呢?以她的個性,若是分手也不知還能不能再做朋友。
也許是受到母親不幸婚姻的影響,關月堯對于男女情愛與婚姻總是保持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懼怕。
對于她而言,向面對衛青時懷抱的那種暧昧不清,又無法言明的暗戀,似乎要更令她感到心安和自在。
隻要她不說出來,那麼這份感情便是私密的,是隻屬于她一個人的。
而此時少年這熱烈地,義無反顧地愛意,反而令她感到望而卻步。若心中不是懷揣着同樣濃烈而熾熱的愛意,關月堯便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它。
“我……”萬語千言像是堵在了喉嚨口,不知該如何将自己此時的想法準确的表達出來,讓好友知曉。
她不是不喜歡他,隻是害怕失去他,也害怕真的步入一段親密的關系中。
“你不必現在答複我,我隻是想将我的感情告訴你。阿堯,我會在長安等你回來,到時候若是你願意喜歡我,我便與你成親。若是……若是你不願意,我也希望我依然能做你的朋友,你的戰友……”
霍去病語氣匆匆說完了話,似乎害怕聽見少女的拒絕,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