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宮牆将風起雲湧擋在外面,宮内依然風平浪靜。
但裹兒一連數日悶悶不樂,邊事就這樣血淋淋地沖到裹兒的眼裡心裡。戰報上說,默啜可汗殺邊民數千,擄掠婦孺而去。
她腦海中浮現一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日下學,天色尚早,她沒有回到院中,坐在池邊樹下發了一會呆,難解心中郁氣,撇了小宮女,登上石階,蹲在涼亭腳下摳土。
可巧武瞾近日政務繁重,也出來松散,一路而來。此時,落霞滿天,紅日将盡,便要登高賞落日。
她遠遠看見小宮女站在石階下往上張望,到了跟前,便問:“你是哪宮的小宮女?”
小宮女戰戰兢兢答道:“奴婢主子是廬陵王家中七娘,她讓奴婢在這兒等着,不要打擾她。”
張昌宗聽了,笑說:“聖人,咱們悄悄上去,看看小縣主做什麼。”
武瞾無事,便與張昌宗一起上了台階,隻見一個身着金黃襦裙的小娘子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撥螞蟻,頓時啼笑皆非。
她看得入神,聽到笑聲,才一臉茫然地擡頭望着來人,顯得呆呆傻傻。
武瞾笑說:“趕緊起來,這像什麼樣子?”便是世家七八歲的孩子也做不出這樣幼稚的事情來,她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在外面養野了性子。
裹兒回神忙起身拜見,道:“剛才正想事,沒看到聖人過來。”
宮女們抱了席毯榻幾來,鋪設在亭中。武瞾坐下,裹兒剛要過去,就見宮女端着銅盆過來,她窘迫一笑,停住腳步,忙洗幹淨手,才來亭中坐下。
“你會打雙陸?”武瞾問。
幾案上正擺了一副雙陸棋,裹兒笑說:“我在家中經常與阿耶玩。”
武瞾示意她拿了骰子,讓她先擲。“你剛才想什麼?”武瞾問。
裹兒一邊走棋,一邊回道:“我在想有什麼法子能讓邊境安定?”
該武瞾擲骰子走棋了,她訝了一聲,問道:“想出來了嗎?”
裹兒一心二用,說:“狄……”剛說一個字就意識到說錯了,忙改口道:“第一步棋,聖人走得好。我看過後漢的羌族之亂,後漢君臣一直在剿撫之間搖擺,連年征戰,府帑枯竭,邊地血流成河。”
武瞾說:“你說是剿好,還是撫好?”
裹兒回道:“剿撫并用最好,這也是大周對邊疆部族的國策。”
武瞾:“你又為何愁悶?”
裹兒回:“今日之華夏夷狄猶如戰國之秦楚韓趙,我所憂心的事乃是自家人同室操戈。”
武瞾:“你錯了,秦楚韓趙同為炎黃子孫,與華夏夷狄截然不同。”
裹兒停下來,仔細思索,武瞾在等她的答案。半響,裹兒道:“現今的獨孤、窦氏、長孫、宇文等家,其先出自鮮卑,在漢魏之際被稱為胡。
孔子作《春秋》,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①大周兵強馬壯,國力強盛,如突厥契丹之族,若久沐皇恩教化,天長日久則為漢人。”
武瞾聽了,覺得這丫頭的眼光看得遠,起了興趣,再問:“如何教化?”
裹兒的腦子突然被“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态”幾個詞攻擊了,她不知為何竟然明白這幾個詞的意思。
于是,裹兒順着斟酌說:“教化從來沒有一蹴而就,需要持之以恒多管齊下。比如現在在邊疆設立都護府、羁縻州等治所,再如開邊疆互市……”
隻是她越說越洩氣,越想越無話可提,實在想不出什麼新意來,最後無可奈何歎道:“朝堂諸公才智過人,君主英明果斷,蕭規曹随便是,是我自視過高了。”
武瞾見她長籲短歎,又想起她撥螞蟻的情形,相差甚大,忍不住大笑起來。
裹兒垂頭喪氣,她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仔細一想,史書之上随便一個聰明人就能将她輕松碾壓。
武瞾不忍,道:“你能這樣想,可見有自知之明,至少是個明白人。”
裹兒擡頭,望着武瞾問:“若有機會,聖人能讓我去邊疆當個都護嗎?”
武瞾聞言微愣,失笑道:“你可見過女子為将帥?”
裹兒立刻擡頭挺胸,回道:“平陽昭公主鎮守娘子關,高涼冼夫人功封中郎将。以前有女子為将帥,以後也會有女子為将帥。”
武瞾搖頭笑說:“你最近看了不少史書,可見是将我的話聽進去了。但是将帥可不是玩螞蟻的小孩子能當的?”
裹兒眉頭皺起,不服氣道:“釣魚乞食的、織履賣肉販棗兒的都能當為将作帥,我為什麼不能?”
武瞾大笑:“這是哪裡的話?六郎,你知道她說的是誰?”最後一句,武瞾對着給二人計算籌碼的張昌宗道。
張昌宗略一沉吟,便道:“我知道了。淮陰侯韓信少年家貧,釣魚為食,漂母看不過給他飯食。這織履賣肉販棗兒,說得是劉備關羽張飛?”
裹兒點頭道:“是了,張郎君好學識。”張昌宗聞言笑起來,搖頭道:“縣主謬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