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經庫狄夫人考核合格,裹兒走馬上任,而她的同期湘靈已經上了半個月的班。
“怪不得人家是第一,自己是第二呢。”裹兒無可奈何地承認了自己才學不如人。
裹兒學了一肚子的運行機制,剛在偏殿坐下,庫狄夫人走過來:“上月所學的内容,你把它們都忘了才好。”
裹兒聞言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庫狄夫人說:“前漢杜周有言: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①
裹兒垂下眼眸,心中了然,回道:“多謝夫人提點。”上月所學的運行機制約束的是大臣,而非聖人。聖人至高無上,能打破一切規則制度,而且言出法随。
庫狄夫人滿意地點頭,看着整理奏本的裹兒欣慰不已。
武瞾并沒有因為裹兒的身份而優待她,三個月試用期過後,裹兒才到了聖人跟前,混了最下首一張幾案。
然而,第一天當值就出現問題了。
這日,太平公主前來觐見,禮畢,餘光瞥見朱紅柱子下的女史十分眼熟。她在聖人前自在慣了,遂走到這女史面前。
“裹兒?”她拿不準,但這樣的相貌,她隻見過三兄家的小女裹兒。
裹兒擡頭起身行禮,道:“公主萬福。當值時,請公主稱呼我的職務,李女史。”
太平公主大驚,蓦地轉頭看向母親,一股子委屈湧上心頭。她即刻轉身,走了一半,猛地回頭喝道:“我與母親有要事商議,你們都退下。”
武瞾聞言面色不變,裹兒猜不透她的心思,但見上官婉兒退下,她跟着退出去。
殿内無旁人,太平公主憤懑不平,走上前,萬分委屈道:“母親常說,諸子女中,我最像你,你也最疼我。現在看來,未必是真的,你有了新歡,就忘了女兒。”
武瞾見她口不擇言,又好氣,又好笑,說:“這是怎麼了?誰給你受委屈了?”
太平公主把頭一梗,冷笑一聲,拿手指着裹兒的位子,氣道:“母親,你公開讓裹兒參預政事,我……我……卻偷偷摸摸的……不許公卿百官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武瞾扶額,招手讓她坐在身邊,太平公主不情不願坐下來,。
“宮中招女史,裹兒才學出衆,雀屏中選,無人不服。朕不選她,何談公正?”武瞾解釋說。
太平公主晃着武瞾的衣袖,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母皇為何把兒臣生成女人?既然生成女人,又為何……”
“又為何不給兒臣機會?”太平公主說出了心裡話:“母皇陛下是女人,兒臣也是女人,母皇陛下能做的事,兒臣……也能做。兒臣兄妹五人,四人皆當過太子,獨剩兒臣一人。”
“母後何其不公?”
武瞾聞言歎息良久,她擡頭看向遠方,面露怅然之色,良久,回頭摸着太平公主的頭,說:“你原有一個姐姐,她一生下來,粉妝玉琢,無人不愛。
然而,她夭折了,之後我就成了皇後,就想若蒼天不棄,再給我一個女兒,我就寵她、愛她、憐她,讓她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要像我,兄妹相殘,姊妹成仇,夫妻猜忌,母子離心。便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傷心傷情,但是我走到這一步,退無可退,隻能往前走。
平兒不同,你是天潢貴胄,不像母親要什麼就要拿命搏。你是母親的貼心人,母親也給你說掏心話,我不希望你像我這樣。
我希望我的女兒快樂地活着,子孫繞膝,盡享天倫,不要像我日日戰戰兢兢,防這個防那個,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武瞾一手握住太平的手,一手撫摸着她的臉頰,注視着她的眼睛說:“平兒,你多像我啊,看着你,我仿佛就看見另外一個自己,多好啊。母親這條路,太累,太苦,太難。”
太平公主默然不語,湊近靠在母後的肩頭,無聲安慰沉浸在悔愧中的母親。
武瞾像小時那樣拍着她的後背,哼着小調,堅定而又緩慢說:“我要讓我的平兒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我不在了,顯兒會護着你。”
太平公主暗自愧恨不已,但向來出什麼事都是别人的錯,她從未道過歉,聞言不情不願嘟囔道:“那裹兒呢?”
在太平看不見的地方,武瞾聞言,眼睛瞬間亮起來,嘴裡卻冷淡道:“她不是我的女兒,我管不了那麼多。”
武瞾枯瘦的手撫摸着太平的後背,心沉下來:平兒,太遲了,阿娘明白地太晚了,你也錯失過一次難得的機會。
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