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那個家裡已經沒有可以接電話的人了。華原澄之所以有底氣報出自己家的真實号碼,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男孩平靜地看着卷發的男人不信邪地一遍遍撥号,眉頭越皺越緊。他的父母去世不過數天,家裡的話費應該還未欠費,所以電話能正常打入,但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大概連這個号碼也會被廢棄吧。
松田陣平回頭,“座機打不通。你有記得父母的手機号嗎?”
“沒有印象了。”
男孩眨了眨眼睛,露出乖巧的表情,“爸爸媽媽可能在睡覺,所以沒有聽到電話。”他說,“我留在交番就好,明天爸爸媽媽醒了,接到電話就會來接我。”
“反正隻是一個晚上而已。”
——松田陣平可不這麼覺得。
眼前的孩子看起來已經流浪在外有段時間,身為孩子父母,怎麼可能還有心情不管不顧的睡覺,就算是休息或者外出尋找,也應該考慮到拜托一個人關注着電話。因為如果孩子被其他好心人找到,或者有任何關于孩子下落的最新消息,那對方第一時間通知的渠道,一定會是孩子家的電話。如果是真心擔心孩子的家人,不可能會忽略這樣根本性的問題。
松田陣平又換了幾個問題,但眼前的男孩一直說着父母大概休息了,明天就會來接自己,請他們不用擔心之類的話,看來下定決心要将這個事情掩飾過去,并且因為聽起來隻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差,松田陣平關于通過系統調查家庭住址的發言似乎也顯得沒有必要了起來。
這個小鬼,出乎意料的聰明啊。松田陣平想。卷發的男人握着電話,頭疼地發現,自己警察生涯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居然是一個五歲小孩帶來的。
“陣平醬。”那邊,做完筆錄的萩原研二走了過來,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往日總挂着嘴角的略顯輕挑的輕松笑容消失不見。至少身為幼馴染的松田陣平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不自然。
“華原澄小朋友。”萩原研二走到男孩身邊,清楚地叫出了對方的真名,“你的名字,叫華原澄,我說的對嗎?”
松田陣平看向華原澄,用眼神的壓力無聲譴責對方謊報姓名的行為。
萩原研二似乎并沒有追究華原澄謊報姓名的意思,他仔細觀察着男孩的表情,隻是為了确定一件事情。
早在做筆錄的時候,萩原研二就有在悄悄留意這邊的動靜了。在看到松田陣平無論如何也無法打通對方監護人的電話後,他記下了對方報出的姓名和号碼,正好讓旁邊出警的同事用系統查了一下。
姓名和系統内的數據庫完全對不上……他本來以為之後的電話号碼也隻是對方編出來騙人的東西。沒想到一查之下,卻順着這個号碼找到了出人意料的東西。
——七天前去世的夫妻。以及上報為失蹤的幼子。
順着這條線索,對方離家出走的原因似乎變得清晰了起來。華原夫妻沒有任何親戚。他們的遺孤大概率隻能被送到孤兒院撫養,原本幸福的家庭突然遭到如此變故,這個孩子不能接受前往孤兒院而選擇偷偷跑出來似乎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類似的事情在幾十年前也有發生。當時,關東大地震造成了萬人死亡,大量的孤兒流落街頭。那些孩子不相信其他人對于“父母再也不會回來”的說明,也無法理解人世間的陰差陽錯,殘酷荒誕,僅僅隻是短短幾分鐘就可以讓曾經一起的親人自此生死兩隔。他們很多人堅信父母因為建築坍塌的混亂迷失了定位,無法找到還留在家裡的自己。這些孩子抗拒任何關于父母去世的說明,固執的将所有說這些話的人當作阻攔自己和父母相見的壞人,拒絕除了父母之外任何人的靠近。他們中的很多人會趁亂偷偷跑出去尋找自己的父母,然後被當時的警衛隊找到帶回,如此循環。
這個猜測不一定對,即使是長于觀察力的萩原研二,也無法僅僅通過與一個人些許的接觸,确定對方行為的全部動機。但他也做不到開口詢問對方這種事情。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眼前這個孩子在數天前,失去了疼愛着自己的父母。
因為這個原因,明明意外的找到了系統内上報為失蹤的孩子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萩原研二此刻的内心卻隻感覺到了沉重。
饒是如此,表面上,他還是維持住輕松的笑容,對眼前的孩子發出了邀請,“今天有點晚了,要不要先來我家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我和旁邊這個哥哥再一起送你到警視廳。”
萩原研二原本是打算将孩子交接給交番的警察後,就回去休息的。他和松田陣平也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就算是以警察的身份,在自己的住處收留離家出走的未成年人也未免有些不合理——他原本是不打算将這個孩子帶回家的。
眼下的情況,他查到這個孩子的戶籍是長野縣,并不屬于米花町,不适合讓附近街區為負責範圍的交番處理。交給警視廳值班的警察倒是适合的方法,等到第二天長野縣那邊的工作人員上班,再由專門負責的警察與對方進行溝通。但萩原研二還考慮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調查顯示這個孩子已經失蹤了七天,大概一直處于颠沛流離的混亂中。警視廳有休息室,那是給來不及回家的警察們臨時休息的公用房間。讓這個孩子借宿一晚的話,大概也沒有警察會介意。不過因為是公用房間,住宿條件并非很好,裡面休息的人彼此起床時間不定,因為夜班的原因,半夜總會有鬧鐘響起,每隔一兩個小時都會有新進來的人或者準備離開的人進進出出。
如果可以,萩原研二希望對方可以在一個安靜的房間内睡個好覺,整理一下心情。
其實如果這次出警的人中有女性的話,大概拜托對方帶這孩子回家是更好的選擇。然而,事與願違,在剩下的男性警察中,對方最熟悉的、也更容易在相處中感到安全和放松的大概也就是救下他的自己和松田陣平了。
松田陣平沒說話。在對方說出邀請後,他大概意識到眼前的情況并沒有自己最開始想象的那麼簡單,他和萩原研二是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非常了解。
男孩沒有回答他。他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那就這麼說定啦。”萩原研二笑着拉起對方身側的手握了握,就像達成了什麼彼此都認同的協議一樣。
就這樣,他将這名幼小的孩子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