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物處理班所在的辦公室是警視廳的五樓。
第二日的清晨,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在前往辦公室的途中,順路将男孩送到了位于警視廳三樓的安全生活科。
臨走的時候,萩原研二特地請求生活科的女性警察。如果那個孩子的事情後續有進展,請對方一定告訴他。
當天中午,他就接到了生活科打來的電話。
生活科的處理方式和萩原研二之前所想的完全一緻:考慮到華原澄來自長野縣,并非東京人。生活科的警察聯系了長野警察署,由長野警察署幫孩子安排了當地适合的孤兒院。現在雙方正在交接相應的文書。孤兒院那邊的老師會在明日随警察署的警察驅車來東京接人。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松田陣平。
.
“——哈?長野的孤兒院?”
“噓——稍微小聲點啊,陣平醬。”萩原研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以眼神對周圍注意到這邊的同事表示歉意。
正值午休,像他們一樣坐在工位上一邊吃便當一邊閑聊的警察不在少數。最近幾日沒有炸彈相關的案件,沒有外勤任務,爆\炸\物處理班的大部分警察都留在辦公室内處理文書工作。萩原研二想了一下,拉着松田陣平來到了樓頂的天台說話。
兩人剛踏入天台,松田陣平就直接開口,“長野縣未免太遠了點吧?就不能就近送到東京這邊的孤兒院嗎?這樣我和你去探望會方便很多。”
長野距離東京有将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即使做新幹線也要花一個多小時。作為随時可能接到外勤任務的拆\彈\警察,那孩子如果送到長野縣,無論是松田陣平或是萩原研二都做不到頻繁過去探望。
萩原研二笑出了聲,“開什麼玩笑啊,陣平醬。”
披發的男人移開目光,沒有再看身旁從小長大的友人,而是看向鐵絲網外圍澄澈的藍天,“澄醬是長野縣的人,自然要回長野的。他從小在長野長大,那裡有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方言乃至适應的食物。甚至那個孩子從小到大認識的所有朋友都住在那裡。你為什麼會認為他一定喜歡東京?留在東京就一定會生活的更好?”
“陣平醬,我們不可以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憐憫之心,就擅自決定别人的未來,這對那個孩子太不公平了。”
萩原研二很少說這樣嚴肅的話,他對松田陣平說這些話,其實也是在告訴他自己。
早在一開始查到那個孩子的事情後,萩原研二知道這個孩子肯定會被送到戶籍所在地的孤兒院,但在真正确定這個消息時,他也冒出過跟松田陣平一樣的想法。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不過萩原研二知道,自己的友人并不是那種會因為這些話介意的人。對方跟自己一樣明白這個道理。
“我總覺得……有點奇怪,不太放心。”
松田陣平沉默片刻開口,“你還記今天早上我們堵車的時候,你說的那句話嗎?”
萩原研二稍作思考,“啊,你說的是那句,‘真希望能丢下車子,直接飛到警視廳’嗎?這句話隻是我的玩笑話啦。之前看到電視上說長野那邊會用方言‘飛’來表示跑的意思。感覺很有意思,剛好澄醬也是長野人,就試了一下。”
其實他特地在那個男孩面前用這個方言,本意是希望身為長野人的男孩在聽到本地的方言時,可以有一些親切感。他想告訴那個孩子,這裡的人雖然生活在東京,但他們也可以說着長野的話,也會和長野縣的人喜歡一樣的東西。無論身處哪裡,東京又或是長野,他的身邊一直都有着關心着他的大人。
這是男人擔心小孩離開故鄉來到東京後會感到寂寞的好意。
“不過澄醬好像并沒有對此有太多反應……”萩原研二歎氣。他本來已經計劃好,等到那個孩子驚訝地睜大眼睛,就把這些話給他說。但是男孩隻是平常的回應了他,完全沒有對這句方言有什麼想法。
“我看那個小鬼根本就沒聽懂。”松田陣平哼了一聲,“所以那個小鬼對于長野的方言也一知半解,根本不存在什麼熟悉不熟悉的事情,和東京這邊沒啥差别。”
萩原研二咂舌,他沒想到松田陣平沉默半天,糾結的點居然在他那句“長野有男孩熟悉的方言”上。
“陣平醬,你真是……”他哭笑不得。
不過,松田陣平說這句話也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并不打算在這個地方過多糾結。
"長野啊……請假一趟真的很遠啊。"
“你說……那個小鬼的家在長野……在沒有駕照也沒有身份證件的情況下,他是怎麼跑到東京來的?就算是新幹線,訂票也是需要證件的。”
這個問題其實萩原研二也思考過。男人将手放在下巴上,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我問過澄醬,他說是打出租車來的。每隔一段路打一輛出租車——這樣。”
“所以他為什麼要離開長野?”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澄醬說想要去離故鄉更遠一點的地方。所以就選了東京。”
——他為什麼想要去離故鄉更遠的地方呢?這個問題男孩并未回答。但萩原研二也并未對此深究。小孩子的思維本就跳躍,有些決定的原因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明白。一味對于這類問題刨根究底,反倒會顯得身為大人的他過于苛責。
但是松田陣平卻隐約覺得,那個孩子的選擇并非如此簡單。在他看來,那個男孩非常有主見,他所做的每個決定一定有一個非常明确的原因。
他的這些話……松田陣平總覺得對不上。
那個男孩的行為和他對此的解釋,有着一種微妙的差異感。
——就像是,他做下這些行為的目的,并說不是他所說的這些理由。
松田陣平并不是認為那個孩子在騙人,這種對不上的異樣感在他看來,更多來自于雙方的信息差。對方似乎有什麼隻有他自己知道,卻沒有告訴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的事情。
萩原研二伸了個懶腰。深秋的太陽不複夏日的炎烈,曬在身上有種淡淡的暖意。
“嘛,不要擺出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啦,澄醬可還沒走呢。”他拍了拍松田陣平的肩膀,用輕松的語氣開解道,“我已經跟生活科的人說好了,一會下班後我們就去接他,今天大家還可以一起住一晚。我看上了一家打折的烤肉店,今天晚上就去大吃一頓。我請客哦。”
“今天是周四,烤肉店人應該不會太多。不過還是電話預約一下比較保險。”萩原研二說,“嗯——距離下班還有五個小時。不知道澄醬那邊怎麼樣了,我記得我上午過去的時候,安全科的小森警官在陪他玩拼圖。”
計算着時間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側過頭,“對了,陣平醬——早上就算了,今天下午工作可不少。所以就算是偷懶,也稍微忍耐一下,别表現的那麼明顯啊。”
“哈?”在他身邊,一手插兜,另一隻手正往臉上挂着墨鏡的卷發男人聞言,他詫異地将鼻梁上的墨鏡往下推了推,露出來的眼睛向這邊投來不明所以的目光,“你哪裡看出我偷懶了?”
雖然,他的表情正直且無辜,但萩原研二還是無情地揭穿了裝蒜的友人,“……别以為我們沒有發現你每隔一個小時就會借口上廁所往生活科跑——”男人無奈,“我知道你是去看澄醬。但是西村警部可不知道哦,他大概以為你一直在故意溜号翹班。你走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臉都綠了哦——下午他要是罵人,可别怪我沒提醒你。”
“啧。那個家夥……”
.
晚上的烤肉,萩原研二還叫上了伊達航。
在萩原研二原本的計劃裡,他隻是想組織一個隻有他、陣平醬和澄醬的小型聚餐。但他敏銳地感覺到,在聽到聚餐人選的時候,男孩的表現似乎有些不自在。那個男孩對人際關系上的事情總是很敏感,他大概一早就猜到這次聚餐是他們作為大人送給自己的離别餞行,對讓他們破費這件事感到抱歉。
因此,萩原研二索性另外叫上了伊達航,将這次聚餐的名義變更為了“好友間久别的小聚”,隻是因為無法把男孩一個人放在家裡,所以順帶帶上了他。
看起來澄醬對這個理由的接受更加良好。飯桌上,和伊達航聊天的萩原研二仔細觀察了一下。在執意将自己這份的錢付給萩原研二後,飯桌上的男孩看起來吃的很開心。
萩原研二對烤肉吃的不多,他更喜歡端着啤酒杯和友人聊天。他和伊達航也算是很久未見。自9月從警校畢業,除了他和陣平醬進入了同一部門,他的其他友人都被分屬到了不同的工作單位。因為工作時間不規律,大家彼此聚少離多。今日聚會和伊達航聊天,他才發現對方身邊這些日子也發生了不少事情。
“——原來如此,怪不得看起來還是很薄的樣子。”
“畢竟搜查課這裡的事情真的很多啊。”
伊達航跟萩原研二分享了一下自己工作之後的心得。他在入職後不久就新買了一本黑色的記事本,專門用來記錄搜查一課各種繁雜的日程安排和一些便于随時查閱的案件關鍵線索。也算是對于即将開始的新生活在儀式感上的追求。
這個想法非常符合萩原研二所認識的那個伊達航。在萩原研二看來,他的這位友人雖然外表看起來高大威猛,是個徹頭徹尾的肉食系壯漢,但其實非常細心,無論工作和生活都會規劃的井井有條。
“我的上司可是一個非常令人傾佩的男人,作為新入職的新人,”伊達航笑道,“我可要好好努力才行。”
“之前在警校畢業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已經作充足的積累。結果真正成為警察後,才發現自己還差得遠呢。”
“但我去搜查一課找你的時候,看到你工作的樣子,可完全不像是一名新人警察,完全就像是一個工作了很久的老人嘛。”萩原研二感慨。
算起來,從幾人從警校畢業,正式成為一名警察,也過去了個快三個月的時間。相比起剛工作時的手忙腳亂,現在的他們逐漸變得遊刃有餘了起來。
他晃了晃杯中的啤酒,“不瞞你說,其實我調入機動隊的第二天,就遇到路邊搶劫。我亮出警察的證件上去制服犯人,結果光顧着抓人,連逮捕詞都忘記說了,多虧有前輩幫忙記了一下逮捕時間。”
“但是現在的你不是做的很好嗎?”伊達航大笑,“機動隊的爆\炸\物處理班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我都聽說了,每當有重大的拆\彈案件,上級都會優先指派你和松田執行任務。這是你們的能力被充分信任的證明啊。”
“别打趣我了,班長。”萩原研二無奈,“并沒有這種事情,隻是外勤輪班剛好輪換到我們而已。我并不覺得自己的拆\彈水平有多少優秀,隻是之前在家裡幫忙,比較擅長維修機器而已。”他停頓片刻,看着店内周圍熙熙攘攘、在下班後享受着烤肉的人群,“不過……能通過這樣的方式為守護社會的平安盡一份力,我确實很開心。”
——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物到底是什麼。發現這點,還是他和降谷零他們,為了救卡車司機而在街上飙車的時候。
雖然在現場面對炸\彈時也會有害怕,但他這個人的骨子裡,果然還是帶着幾分像陣平醬那樣的不要命的拼勁吧。那些冒着生命危險救人的時候,就算真的有人制止他,告訴他就算選擇退縮也沒有人會責怪他;但對于萩原研二來說,這些話非但不會讓他感覺如釋重負,反而會隻會讓他更為不甘,然後不管不顧的一直勇往直前下去吧?
相比于安危的辦公室生活,萩原研二果然還是更喜歡這種在現場努力幫助他人,保護他人的感覺。——雖然嘴上說着擔憂安全,但他果然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的人。
“不過在偵查方面,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啊。”他對男孩的方向點了點頭,“像是最開始遇到澄醬的時候,我和陣平醬一直以為他隻是離家出走。如果是搜查科的警察的話,大概一開始就能看出問題了吧。”
伊達航在晚飯前,就被友人在電話提前告知了今晚聚餐這位“特别的小客人”的具體情況,“那可不一定啊。我認識的人中,你的觀察能力可是最厲害的。”伊達航說。男孩跟松田陣平一邊說話,一邊吃飯,他似乎對烤幹的土豆片情有獨鐘。
"說什麼沒有經驗。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踐行正義的心。在我看來,你和陣平都是非常優秀的警察。"身材高大男人用不會被對面的男孩聽到的音量對友人說道,“那個孩子,你把他照顧的很好。”
“其實我并沒有做什麼。”萩原研二說,“雖然在一些地方稍微關照了一下,但并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你也發現了吧,澄醬帶起來真的很輕松,他不太喜歡被關注。沒有什麼要求,也不太說話。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副倔強小鬼的樣子,但他其實從來沒有拒絕過我們的任何安排,無論說什麼都會表示同意。”
其實萩原研二有那麼幾次,反而希望華原澄能主動提出要求。也許是因為家庭情況的原因,相比于其他同齡的孩子,澄醬實在是太過安靜。小孩子懂事體貼是一件好事,但太過懂事也會讓人感到憂心。
兩人說話間,一盤新的烤肉被端上了桌。
“這道菠蘿和牛是這家烤肉店的特色菜哦。”萩原研二向桌上的人介紹道,“入口即化的和牛肉搭配着甜甜的果味,像這樣——把菠蘿放在上面,包裹起來之後一口吃下去。”
“哦——真不錯啊。”伊達航伸出筷子,擔負起烤肉的責任。
松田陣平叼着筷子,右手拿着手機,大拇指在按鍵上翻飛,“滴滴”的按鍵聲不絕于耳。
萩原研二傾身過去看,松田陣平正在網絡上檢索胡蜂的種類。在各色的圖片中,他不斷摁着下行鍵,直到停在其中一張圖片上。
“諾,就是這個,大胡蜂。在北美地區廣泛分布。”松田陣平将手機推給一旁的小孩,在萩原研二和伊達航聊天期間,這兩人一直湊在一起不知道說着什麼。看來是胡蜂相關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