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盲症,又名面孔失認症。
這是蔣楠笙從小到大藏在心底、鮮為人知的秘密。
*
宜禾的夏夜普遍烏雲籠罩。
夜幕降臨,繁華的市中心逐漸熱鬧,悄然亮起的霓虹燈光四下閃爍,街頭巷裡小吃的香氣随着晚風,飄進了基地的窗。
馬路對面的擊劍館内,一場模拟比賽如火如荼進行當中。
金屬道上,兩道白色身影靈巧躲閃,劍身碰撞的聲音清脆。
“嘀!”
領先者又得一分,場上目前比分5:15。
按理講個人賽中在比賽時間内先獲得15分者即為直接勝利,但教練沒有喊停,而是繼續比賽。
站在場外最靠後位置的男人是市佩劍組的教練陳國瑞,他一言不發注視場上,臉上的表情愈發難看。
最後二十秒,難捱的三分鐘總算快要過去。陳國瑞摩挲口哨,準備到時直接結束比賽。
場上兩道身影還在繼續。
領先方大握優勢,進攻的猛且迅速,有勢必要以絕對優勢獲勝的信心。落後方的阻擋反應并不算慢,但總給人種動作軟趴趴、不緊不慢的感覺。
就在大家都以為比分定格在此的時候,領先方不知打到了哪個部位,對方右臂僵直,試圖進攻的劍一瞬停在空中,隻片刻微怔,便徹底失去得分資格。
陳國瑞默不作聲,目睹了全過程。
“嘟——”
哨聲幾乎和得分聲同時響起。
最終比分定格在5:16。
一陣驚呼。
“蔣禮怎麼不進攻啊?這分明顯不是她水平。”
“她回來這一個月跟變了個人一樣。”
“是不是休太久手生了?”
趁亂,幾乎無人注意,場上偏瘦的身影悄無聲息,蹑手蹑腳嘗試溜之大吉。
“蔣。楠。笙。”
可惜還是被叫住。
無數注意集中,蔣楠笙後脊梁骨發麻,不得已回頭,大緻看向裝扮唯一不同的男人:“教練,您來了啊,我都沒注意到。”
“是啊,”陳國瑞皮笑肉不笑的,“您光記着送分了,哪兒還能注意到我。”
敬詞都用上了,看來是氣得不輕,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您别這樣。”蔣楠笙低頭,手不安分地摳着自己的衣擺。
“你還知道丢人?”陳國瑞恨鐵不成鋼,“今天這場……”
“不是,差輩了,”蔣楠笙指出這個稱呼的不妥,非常惜命,“折壽。”
陳國瑞:“……”
教練臉上的表情黑到不能看,其他隊友一聲不吭,蔣楠笙卻隻是稍微感覺到盯着自己的視線又冷了幾分。
她難得覺得看不清也挺好,不用時刻察覺别人的微表情。
陳國瑞長舒一口氣,忍着才沒在大家面前發作:“你來我辦公室一趟,其他人休息。”
“啊?”蔣楠笙心裡一慌,“不了吧教練,别耽誤大家訓練。”
“你覺得呢?”陳國瑞這一句壓迫感滿格,饒是看不到表情,也能聽出語氣裡不容置喙的命令。
“……哦。”蔣楠笙隻好不情不願跟上。
辦公室内。
桌角單獨空出一處擺放了隊内合照,正中央捧着金獎獎杯的女生似有似無看向鏡頭,笑的開懷。
而此刻,她正站在教練旁邊,默不作聲乖乖挨訓。
蔣楠笙安靜聽着。老陳嘛,就那樣,教育幾句無非是苦口婆心讓她好好訓練,一會兒就過去了。
前提是不提某件事。
“蔣楠笙,你現在可以啊,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比分16:5?”陳國瑞把張單子放在桌面,“還有剛才……你就是抱個團坐場上都不至于失16分!”
這是個在役運動員能打出來的分數?
蔣楠笙瞄了眼,A4紙上明明白白羅列了她恢複訓練一個月來的模拟戰績,赢少輸多,後期更是呈直線滑坡。
“你現在的實戰狀态,根本沒法上場,”陳國瑞歎了口氣,“我還是建議你放幾天假,調整。”
蔣楠笙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怕什麼來什麼,兜兜轉轉,還是又繞回這個聊了不下數次話題。陳國瑞不止一次跟她建議過這件事,不過每次都被她用小借口敷衍過去。
其實蔣楠笙的臨場發揮并不差,速度力道也基本保持上升期的水準,但最近的模拟能明顯察覺,她出劍變得有所顧慮,很容易分心,這在短場比賽中是大忌。
蔣楠笙自己心裡也清楚,但下半年比賽将近,她不想輕易放棄:“不了吧教練,況且您現在讓我休假,跟棄賽有什麼區别。”
棄。賽。
聽到這個話題,半虛掩着的門外,偷聽的隊友們差點驚呼出聲。
沒有任何一個運動員會想要随便放棄,每一場比賽都至關重要。
有人擔憂:“哎,你們說,蔣禮是不是真休太久,退步了啊?”
“别瞎說,”剛場上另一名隊員許屹說,場上歸場上的全力以赴,場下大家都是一起訓練的夥伴,“總得有個過渡期。”
陳國瑞有自成一套的訓練方式,其中一項便是隊員随機組隊,不限性别不限終止得分,各隊友随機抽簽匹配打滿三分鐘,考驗運動員在面對實力差異、且不同習慣的對手時的應變能力。
“那以你現在的狀态,你覺得,比賽了又能怎麼樣?”
“我……”蔣楠笙支吾着,大腦飛快構思,這次卻不知道說什麼。
陳國瑞說的口幹舌燥,端水杯抿了口水,發現杯子已經見了底。
見狀,蔣楠笙非常有眼力見用慣用手接過杯子:“我給您倒水。”
“又給我來這一套?這次不好使。”陳國瑞嘴上這麼說,但怎麼說也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寄予厚望,到底是心軟了點。
雖然這孩子看似誠意滿滿,實際上全程眼神飄忽,緻歉也從沒直視過他,但自己的隊員,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