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希記憶中十六歲的夏天,由無數個閃閃發亮的畫面組成。燦陽下金黃的河流,夜晚漫天的繁星,和徐清榆牽着她登上山頂時的笑臉。
這也是徐清榆經曆過的最浪漫最特别的一個假期。沒有父親的高壓,沒有任何所謂的暑假計劃,甚至沒有高樓林立和車水馬龍,每天是被鳥叫聲喚醒,入睡前窗外總有蟬鳴,如此自然而惬意的生活,把過去的徐清榆襯托成一個父親手中沒有自我意志的玩偶。
這天午後,他在葡萄架下閉上眼睛,做了一個輕盈失真的美夢。他夢見林文隽和徐菲菲在一個空曠的花園裡跳華爾茲,隻有八歲的他在草地上肆意地踢足球。樹上挂着風筝和風鈴,餐布上有徐菲菲親自烤的小蛋糕,空氣裡充斥着花果香氣,遠處傳來悅耳的溪流聲……
夢的結尾,同樣回到幼年的裴希穿一條潔白的連衣裙,戴着一頂鮮花編制的花環,蹦蹦跳跳來到他身邊……
裴希靠近看徐清榆的睡顔,先嫉妒了一番他英挺的眉形和濃密的睫毛,而後把注意力放在他紅潤的嘴唇上。鬼使神差中,她伸出食指的指腹緩緩靠近。
終于,她抑制不住地輕輕按壓下去。可能還不到一秒鐘,她就帶着一種竊賊的心理收回手。她轉過身,跳着跑遠,步伐輕快,被微風吹起裙擺。
徐清榆睜開眼,看見她跳到了一顆大樹下,她舉起按過他嘴唇的那隻手指,借着樹葉縫隙透下來的光賞看,然後她無比虔誠地把這根手指貼上了自己的唇珠。
完成這個間接性的親吻後,裴希在一個人的悸動中哼起了小曲。她跑出院門,跑向陽光燦爛的溪邊,她歡愉的樣子就像是自己主宰了這個夏天。
徐清榆收回神的一瞬間,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亂了頻率。這讓他深刻地記住了這個片段——一個純情小偷和知情被盜者的故事。
爺爺過六十大壽的這天晚上,把一張熬制湯底的方子交到裴希和徐清榆的手上,他說在他心裡,裴希和徐清榆親如親兄妹,既然這樣親,那以後裴家的榮辱将由他們共擔。其實有老裴和徐菲菲撐在前頭,兩個小孩又何懼風雨,但爺爺這樣說,裴希頃刻間産生一種家族責任感。
“徐清榆,以後你不會跟我争家産吧?”裴希跟他開玩笑。
徐清榆把配方塞進她的口袋裡,“家裡馬上要開分店了,你先學會守住家當的本事吧。”
裴希還不知道這個好消息,興奮極了。她問徐菲菲:“那我以後是不是有可能比徐清榆還有錢?”
“有錢有錢,家裡的錢都是你的,你問問哥哥,他會跟你争嗎?”
徐清榆聳聳肩膀,對徐菲菲的話表示認同。
這個時候的裴希,隻當是徐清榆身上承載着他父親那邊更深厚的家族使命,看不上也不需要裴家的這點家業,她根本沒有意識到,無論是在徐清榆心裡,還是在徐菲菲心裡,徐清榆在裴家扮演的角色,隻是一個階段性的配角,戲份注定不會長久。
離開爺爺家的前一晚,裴希看見知夏和徐清榆單獨坐在院子裡乘涼。她猶豫片刻後,沒有去湊這份熱鬧,回了房間,陪徐菲菲算賬。
徐菲菲問她,知夏是不是喜歡徐清榆。
裴希:“很明顯嗎?”
徐菲菲說出那句很老套的話,“媽媽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
裴希鼓了鼓臉,“徐清榆從小就很招女孩喜歡吧。”
“嗯,但沒有哪個女孩能堅持喜歡他超過三年。”
“因為他傲慢?”
“除了這個,他還欠缺點别的東西。”
裴希大概明白徐菲菲口中的“别的東西”是指什麼,她問徐菲菲為什麼不引導他變得更完美。
“哥哥還不夠完美嗎?”徐菲菲笑笑,笑意之下藏着些許遺憾之情。
她缺席了兒子的成長,時常覺得自己沒資格再幹預他的性格養成。母子倆的相處總是過于平和,平和到她感覺不到自己被她的小孩需要。她原本以為在掌控欲十足的前夫的教導下,兒子會變成一個沒有溫度的小孩,現在來看,他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他在僞裝自己的漠然,也下了滿分的功夫。
她至今也沒找到跟他交心的機會。
徐菲菲總是希望自己的小孩可以自然地順應天性去生長,旁人都說她把裴希養得很好,她心裡卻十分清楚,那是因為裴希生性純淨,老裴也在一個人帶着女兒的那些年給予了她雙倍的愛與安全感。
徐清榆則是在複雜的家庭環境下成長,哪怕他僞裝的很好,可徐菲菲依然能在他的狀态裡看見林文隽的影子。林家的複雜性和林文隽的極端人格逼走了徐菲菲,當年徐菲菲帶不走兒子的撫養權,這一切逼迫她成為了一個自私的母親。
她在對裴希的愛裡投射了對徐清榆的虧欠心理,這很病态,可結果是好的。現在如果要問她更愛誰,她内心的答案令她感到迷茫,她竟然更愛她的繼女裴希。她甚至覺得裴希比徐清榆更像是她的親生孩子。
裴希承認徐清榆是一個世俗要求下的完美哥哥,可她要的不隻是讓他做哥哥。她無法跟媽媽分享這種感受,于是借由知夏這個客來抒發自己的煩惱。
“知夏很苦惱,她猜不透徐清榆。”
徐菲菲說:“猜不透就不要猜,做自己最重要。”
“那你覺得徐清榆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徐菲菲搖了搖頭,說說不準,但笃定說道:“不知道他會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但肯定是段位比他高的才能搞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