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菲菲早已猜中林文隽來看兒子的意圖。當徐清榆把出國計劃告訴她時,她内心的第一反應是裴希或許接受不了。
她沉吟片刻後,問:“确定了嗎?”她希望兒子是有些許遲疑的,那說明他對這個家生出了一些眷念。
徐清榆倒是沒從徐菲菲的态度裡看出對他的不舍,他隻說:“我怕影響希希的心情,還是等到期末考試結束後再告訴她吧。”
“那到時候你自己跟她講吧。”
“嗯。”
裴希在這時下了樓,半閉着眼睛,抱着自己的書包搖頭晃腦。她昨夜睡不着,于是熬夜做題,早上五點才合眼,現在實在是太困了。
看見徐清榆坐在客廳裡,她眼睛睜圓,飛速跑過去,“你怎麼一大早回來啦?”
“我要是不回來,你待會兒肯定在公交車上睡過站。”徐清榆接過她的書包,說早餐已經帶好了,路上吃。
徐菲菲遞給裴希一個暖手寶,取了給徐清榆織的新圍巾拿到他面前,上面有徐清榆的生肖圖案。
裴希看了一眼圍巾,故意開玩笑說媽媽偏心。徐菲菲敲敲她的腦門:“哪年沒給你織?”
“我的圍巾上面可沒有生肖。”
“是你不喜歡你自己的生肖。”
徐菲菲把兄妹倆送到門口,幫裴希戴好帽子,替徐清榆理了理衣領。裴希少見媽媽對徐清榆這樣親昵,打趣說徐菲菲現在可太懂得要一碗水端平了。
徐清榆感知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母子情分,下意識覺得,這不過是因為他在這個家的旅程即将走向尾聲。
裴希嫌冷,一踏出家門就把手放進徐清榆的衣服口袋裡。
“昨晚睡得好嗎?”
徐清榆一夜沒睡,但他點點頭道:“我又不像你這樣認床,我在哪兒都能睡得好。”
裴希“切”一聲,說昨晚她做了兩套卷子,讓徐清榆午休時給她講難題。
“真自覺。”徐清榆誇獎她道。
裴希抱住他的胳膊,“如果我期末考進年級前一百,寒假你陪我參加漫展好不好?”
“你要cosplay?”
“當然啦,我都想好要穿什麼衣服了。”裴希谄媚地攤開手掌,“這套衣服有點貴,假發也不便宜,你能給我一千嗎?”
徐清榆打一下她的手掌,“你現在花錢越來越大手大腳了。”
“那怪誰?誰慣的我這亂花錢的臭毛病?”裴希模仿徐菲菲之前數落徐清榆亂給她零花錢的說辭。
“你考進前一百再說。”徐清榆問:“你打算cos誰?”
“說了你也不知道,埃羅芒阿老師。”
“……”徐清榆知道,立刻蹙眉問:“你是cos埃羅芒阿還是和泉紗霧?”
那天他偶然看見裴希在偷偷看這部動漫,了解了一下題材,覺得這姑娘簡直是病入膏肓。
“你看過?你知道我在看這個?”裴希心裡一咯噔,松開徐清榆的胳膊,耳朵一陣發燙。
徐清榆白了裴希一眼,“難不成你想讓我cos和泉正宗?”
“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可能。”漫畫裡正宗是妹控設定,卻有着中央空調的屬性。徐清榆覺得裴希隻是單純喜歡僞兄妹這個題材而已。
裴希叉腰:“你可以不cos,但你要陪我去。”
“我去了,你怎麼跟你的朋友介紹我?如果我說我是你的哥哥,你那些朋友又該怎麼想?”
“漫展上什麼尺度的角色都有,誰會無聊到一個個代入啊。大不了你就不承認我們的兄妹關系呗,反正我也沒當你是我哥哥。”裴希停在原地:“你不答應我就不理你了。”
“那你就别理我了。”徐清榆長腿一邁,先走一步。
-
裴希心裡堵着一口氣,給徐清榆甩臉子的同時,認真地完成了期末考試。分數出來,她卡在年級前一百的大門之外。
這個成績比高一的她進步了三百名,比上學期期末進步了一百多名。她也第一次考進了班裡前十,班主任說按照這個勢頭,隻要她繼續保持這樣的上進心,明年一定能考上本地最好的那兩所大學。
裴希卻很失望,不僅僅是對最終的名次,也是對無法達成讓徐清榆陪她去漫展的心願。其實她對那部漫畫的喜愛度談不上很高,她隻是很着迷紗霧和哥哥正宗的日常相處,在漫畫裡,這一對沒有血緣的兄妹可以大大方方地表達情感,甚至可以彼此試探。最重要的是,正宗喜歡着紗霧。
隻有十天的寒假,徐菲菲問裴希打算怎麼度過,裴希說去一趟連霧山許願,然後就去爺爺家過年。她問徐清榆是什麼安排。
徐清榆要回父親那邊準備申請材料和考托福,說今年過年就沒辦法陪裴希了,但走之前可以陪她進山看雪。
又是一年許願日。裴希面對着山雪雙手合十時,發現自己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前她的願望總是樸素且尋常,爸媽好,爺爺好,她快樂,足矣。今年她有了更具體的夢想,甚至有了更赤.裸的欲望。
知夏也增加了一條心願,許完願,看向徐清榆的方向,他立在寒風中,靜靜注視着裴希的背影,神色裡少了幾分溫柔,多了一些迷惘。
隻有陶栀曉依然擁有着最簡單純粹的心境,她對着空山大喊:“讓我們四個都順順利利的吧,讓清榆哥找到一個男生朋友,讓知夏考上她理想的大學,讓希希越來越有漂亮越來越有内涵,讓我開開心心吃好喝好玩好學好,上晚自習不犯困……”
裴希問徐清榆,他許的是什麼願望。
去年徐清榆的願望是希望裴希的願望都能實現,今年他對裴希說:“希望你快點長大。”
裴希注視他的眼睛,看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她柔軟的心短暫地屏蔽了刺骨的寒風,在一種近乎于真空的觸感下散發出一股灼熱,她努努嘴:“什麼說法?”
她太想鑽進他的心裡,對這句話進行最精準的解讀。
徐清榆卻開口道:“希望你早點長成一個充滿智慧的大人,這樣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就不用費盡心思揣摩我的潛台詞了。”
“誰揣摩你了?”是他自己老說一些暧昧不清的話。裴希心裡那點熱源即刻散去,她無比沮喪他總在陽光燦爛時為她下一場雨,她嗤笑一聲:“你也承認你有潛台詞?”
“我的潛台詞是,你還可以變得更好。”
“閉嘴吧,不想聽了。”裴希拉住陶氏姐妹的手,把徐清榆甩在身後。
如果說應羽嘉跟徐清榆之間進行的是一場智力遊戲,那自暑假之後,裴希和徐清榆時常上演的便是難度系數超高的心理遊戲。
裴希沉迷于閱讀和提升成績,外部的殼已經在日積月累的自我鍛煉中有了微弱的徐清榆的影子,她現在習慣的話術和對事物初步認知時産生的邏輯,都深受徐清榆的影響。這有利也有弊,好的一面是,她享受到了優績主義給她帶來的功利的快樂,也在某種層面貼近了徐清榆的外殼,壞的一面卻是,她好像離過去那個裴希越來越遠。
她總是在徐清榆給她下雨的時候,想念過去那個裴希,因為過去的裴希不需要下意識給自己撐傘,強迫自己做一個淋雨也優雅的人,她甚至可以一腳把徐清榆踹進泥坑裡。
下山的最後一段路途中,徐清榆用一個宣布尋常新聞的口吻,對三個女孩說,他不參加高考,會出國讀大學。
裴希走在最前面,距離徐清榆有五米的距離。他的聲音穿過寒冷稀薄的空氣,顯得更加薄情。
他沒有單獨告訴她,也沒有正式的語氣,如此不鄭重,不重視被通知者的情緒,讓裴希找不到順暢的情緒去表達自己的震驚和不接受。
裴希停在原地,心瞬間膨脹成一個巨大的鼓面。這時知夏沉聲問道:“應羽嘉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期末考試之前,知夏去老師辦公室問物理題,聽見班主任跟物理老師說應羽嘉請他幫忙寫申請材料。她當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麼申請材料,現在聽徐清榆坦白他的規劃,一下子明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