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榆從窗外的落日收回視線,遞給林文隽一張卡,說是給未出生妹妹的見面禮。
林文隽要是沒記錯,這張卡是徐清榆的爺爺在他來美國之前給他的,裡面有一百萬。他這幾年靠獎學金、各類比賽的獎金和兼職收入養活自己,應該從來沒動過這張卡。
林文隽了然兒子的意圖,不收,說:“等你妹妹出生後,你來多倫多看她。”
“我打算回國。如果年底很忙,就不趕過去了。”
“你回國能做什麼,去你繼父的小作坊替他打工?”林文隽感到荒謬。
徐清榆略過林文隽這個問題,看向那張卡,接着說道:“養育小孩應該開銷很大,我折舊了一些奢侈品,加上爺爺之前給的,卡裡有三百多萬。”
林文隽倏地從餐椅上站起來,“你很享受這種施舍感嗎?一直淩駕在你之上的父親落寞了,你終于有機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羞辱他了……”
“原來這樣就叫羞辱。”徐清榆擡起頭跟父親對視,兩雙及其相似的眼睛,對比之下,是兒子更淡然。
“我還以為這是我們林家的優良傳統呢。你想多了,這隻是我一點心意,那些奢侈品也是你從前買給我的,現在我隻是做了你不好意思去做的事情。”
“我再落魄也不至于淪落到變賣家産!”
“你糊塗了嗎,資産清算了半年,現在你手裡還有什麼家産可言。我名下的房産回頭倒是可以賣一賣給你養老。聽說Lacey家世不錯,你這次跟她回加拿大生活,千萬别被她父母看輕……”
“你在跟誰講話?”林文隽氣得抄起了桌上的紅酒杯。
徐清榆先行一步,擋開父親的手,紅酒從杯子裡灑出來,悉數落在地闆上。
“第二次當爸爸了,你這脾氣該改一改了。”徐清榆慢條斯理地拿餐巾擦掉手背上沾的一點紅酒,緩聲說道:“從小到大,你往我臉上潑的水數也數不清。小時候我敬畏你,隻覺得你嚴苛,從來不去思考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直到長大後我的行事作風越來越像你,卻被我喜歡的人厭惡、排斥,我才開始反省自己,也審視你,其實你是一個色厲内荏的父親,但凡精神上無法操控我的時候,你就會用暴力來打壓我束縛我。最近我妹妹來,我發現我無法再掌控她,無能之下,我就變得很像你現在的樣子,林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的影子從我身上摘幹淨?”
砰地一聲,林文隽把另一個紅酒杯摔在徐清榆的腳邊。
Lacey聞聲走進來問怎麼了。
“抱歉,我不小心把酒杯打翻了。待會兒我來收拾。”徐清榆淡定地支開Lacey,待她走後,繼續對林文隽說:“人要改變自己真的太難了。唯一慶幸的是,我還很年輕。你放心,我會好好修正自己,絕不重蹈你的覆轍。”
林文隽怒視兒子,不知他是何時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他身上的這股淩厲和傲慢比他當年更盛。他緩下心緒,挖苦他道:“你享受了我帶給你的一切,擁有了現在的資源、人脈和學曆,回過頭來,發現自己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都搞不定,所以就開始質疑我對你的培養,你不覺得自己太無知太狹隘了嗎?”
“她普通與否,你沒有資格評價。”
“你媽媽那種天真散漫的人能教出什麼優秀的小孩,要不是你去到那個家,你這個妹妹怕是連她現在的大學都考不上。你喜歡她什麼?她以後能帶給你什麼?”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借力于他人才能扶搖直上。當初你認為媽媽給不了你的東西,現在我繼父正在十倍百倍的享有,他們夫妻倆這些年患難與共,感情深厚,裴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所以你是打算回去吃軟飯?”林文隽低聲蔑笑,“我不知道你喜歡你這個妹妹什麼,這樣一眼看到底的女孩子你竟然都駕馭不了,可見軟飯也不是那麼好吃的。你媽媽跟你繼父同意你們在一起嗎?”
“你顧好你自己,不必操心我的事情。”
“看來不太順利。徐清榆,你瞧瞧你這幅樣子,放着大好的前途不去争取,年紀輕輕困在兒女私情裡,還牽扯上倫理道德。祝你好運吧。希望下次我們見面,你還能有施舍我的底氣。”
徐清榆不再浪費時間跟林文隽做口舌之鬥。他擦掉地上的紅酒漬,撿起那個掉落在地毯上的杯子後,起身離席。
走到外間,Lacey叫住他,問今晚裴希為什麼沒來。他随口替裴希找了個理由,Lacey惋惜地說:“我很喜歡她,希望我們有機會還能見面。”
“以後有時間,我會帶她去多倫多看望你們和小寶寶。”徐清榆看一眼林文隽的方向,他正一個人站在窗邊看暗下來的黃昏,他又對Lacey說:“孕期辛苦,你好好保養。我爸爸這兩年過得不如意,有時心浮氣躁,請你多擔待。”
Lacey和他擁抱一下,“人生總是起起落落,他會好起來的,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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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裴希踏進徐清榆的卧室,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窗外的光線落進來,照亮了他的書桌,角落裡擺着另一張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這一組拍攝于裴希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
他家裡一共擺了三張這樣的合照,客廳的五鬥櫃上、書櫃頂層和他的書桌上。
老裴挑的拍攝時間非常不讨巧,正是徐清榆徹底拒絕裴希的第二天。兩個人剛經曆了赤.裸又絕情的交心之旅,正式開始稱呼對方為妹妹和哥哥,這種情形下,并不知曉他們是半路兄妹的攝像師讓他們倆擺出親兄妹的親密姿勢。
徐清榆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被迫彎起來的唇角像一把鐮刀,拼命割斷自己對他的身體依戀。那一刻她感到無比壓抑,拍完立刻逃跑,之後一周都沒再跟徐清榆打照面。
應羽嘉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打來視頻通話,想探一探這兄妹倆的情況。看見裴希一個人在家,問徐清榆去哪兒了。
裴希:“不知道。”
“褚晗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應羽嘉頓了頓,又道:“那他倆很有可能一起去鬼混了。”
裴希正給自己做東西吃,清洗處理食材、切分、腌制……一切都井井有條。應羽嘉免費觀賞一場廚藝大賞。
“你好像很會做飯啊。”應羽嘉詫異道。
“我一直都很會啊。”
“那為什麼徐清榆總是一副怕你餓着自己的樣子。找他有事,他就一句話——别煩我,我要給我妹做飯。”
“是,他給我做飯,還給我洗衣服。他可是個好哥哥啊。”裴希胡言亂語道。
應羽嘉關注點偏移,問:“他給你洗内衣嗎?”
裴希對着手機屏幕歪一下頭,“學姐,這些是付費内容。”
應羽嘉“切”了聲,這時手機裡傳來有人進門的聲音。
“靠,褚晗把你哥帶回我這裡了。”片刻後應羽嘉嫌棄地對裴希說,“兩人去喝酒了。現在徐清榆賴在我家不肯走,說他無家可歸。”
裴希想起徐清榆跟媽媽數落她的措辭,回應道:“他在跟我作呢。”
“作什麼?”
裴希聳聳肩,“你們玩兒吧,我要煎東西了。”
“等等!”應羽嘉叫住裴希,“他總不能晚上住我這裡吧,我可隻有一張床。”
“他喝醉了?如果喝醉,給他找個酒店丢進去。”
應羽嘉問徐清榆:“你能自己去酒店嗎?或者自己回家。”
“沒錢住酒店……”徐清榆的聲音很輕。
應羽嘉面無表情地看向手機屏幕裡的裴希:“确認喝醉了,他竟然說他沒錢。”
“為什麼你們都不問我我爸破産的事?”徐清榆忽然很清醒地說。
應羽嘉怔住片刻,說:“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褚晗,你女朋友可真冷漠。”徐清榆打斷她的話。
褚晗立刻接話道:“嘉嘉,他是真的沒錢了。剛剛我跟他去過酒店了,他的信用卡都凍結了,儲蓄卡裡也隻有幾百塊錢了。”
“不好意思,開了一瓶有點貴的酒,花了你男朋友700刀……”徐清榆露出一些醉态,把自己的錢包扔在應羽嘉面前,“不信你自己查。”
應羽嘉瞪了褚晗一眼,打開徐清榆的錢包,一眼看見裴希的大頭貼。這是當年徐清榆出國前,從裴希的相框裡取走的那張照片,就這樣放在裡面,放了整整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