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慢慢悠悠,叫明天來拍片,因為晚間急診拍不了片子——
“先開點藥吃一下,注意休息,不要動到患處。”
“是骨折嗎?要動手術嗎?”
“沒看片子,不能确定,明天再來吧。”
好,明天再來,隻好明天再來,但今晚怎麼辦?
“我沒事,你回去吧。”
站在醫院門口,陳現山把病曆本什麼的全拿走。
雨後的夜風陣陣,吹得身上一陣陣涼,也把心吹得透亮。
劉筝說:
“我送你回家,然後明天咱們一起來醫院。”
“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晚上要住你家,我要看着你。”
“用不着。”
“用得着。”
“我說用不着!”
“我說用得着!!”
他不吭聲了。
她也不吭聲了。
一輛急救車駛過他們身邊,慘白的燈光,唰一下、照在他倆同樣慘白的臉上。
陳現山幽幽歎了口氣:
“你明天不用上班嗎?翁華偉不會找你嗎?”
“我可以打電話向他請假。”
劉筝拿出手機,卻被他奪走。
“劉筝!難道你不想幫詩偉抓兇手了?”
劉筝把手機搶回來:
“你不在,我什麼兇手也不想抓了——”
她調出翁華偉的号碼,正要打出去,陳現山的大手又沉沉壓在了她的手機屏幕上。
“劉筝,”他的聲音,被刀一樣的風吹裂成一片片,“如果你要走,就幹脆走得遠遠的,不要靠近翁家,也不要靠近我,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把你卷進來的,實話對你說吧,沒有什麼兇手,一切都是我編造出來的,你不要再相信我,也不要再相信任何人的話了。”
劉筝慢慢地轉回頭看着他,路燈下,他扭曲而慘白的臉,活像戴了一副恐怖的死人面具。
他說是假的。
他說一切都是假的。
那他的心呢?
也是假的嗎?
回到家,劉筝已沒有一絲力氣。
翁家巨大的宅子,靜得像座墳墓。
劉筝仍有事要完成,因此她心存堅硬。
她一步步地登上那長長的、通往翁華偉書房的樓梯,忽然間,她看到一身白裙的餘水莺、似鶴一般從那裡飛出。
“翁太太?”
她站住喚。
餘水莺神色狼狽,手捂面頰,月光照見她雪白的手指,指縫間流下長長的兩道鮮紅的血痕。
唉,她又挨打了?
為何連她這樣的女人也過得如此可憐?
男人!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翁太太,你受傷了,要不要我幫你塗藥?”
餘水莺恨恨地吼過來:
“用不着你假惺惺!”
她轉身逃走了,厚厚的高級絨地毯吸走了她的腳步聲,吸走了她的眼淚,吸走了她的怨恨,并連同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禁锢與罪惡也一并的吸走了。
皎潔的月光,爬在鑲了玉石的門把手上。
劉筝輕輕敲門,進去後,她向翁華偉提出了辭職。
翁華偉沒有回應劉筝的辭職要求。
他對她說:
我已同意與餘水莺離婚。她勝利了。她用了卑鄙的但同時也是殺傷力最強的手段,她把她挨打的照片直接發給了他的父親,于是父親向他發難,要他舍棄一切做出補償。但他什麼也做不了。要他跪下來求餘水莺的原諒,他做不到,要他簽字同意跟她離婚,父親會撕了他。而至于他内心究竟想要什麼,無一人肯關心、會在意。
劉筝說:
不管您怎麼做,首先,您都不應該動手打人,這是您的錯,您必須認。
但那是她故意挑起的!難道要我親眼看到她出軌後、仍要原諒她、包容她?
您可以好好跟她談,而且,離婚并不是醜事,為什麼大家不可以和平分手?
你不懂!他哀歎,雙目投入一片虛空,記憶如風煙般、從遙遠之外滾滾而來:從一開始,這場婚姻就不由我自主,是我父親逼我娶她的。劉筝,我并非鐵石心腸,你知道嗎,在她之前,我也深深地愛過一個人。
您的初戀,再美好,也是過去的事了,這不是您可以毆打您妻子的理由。
他哭了,他哽咽着說:劉筝,為何連你也不體諒我?我對你這麼好,你卻一點都不同情我、不憐憫我?你知不知道,我看似強大,背後卻毫無靠山,父親從小嚴格要求我,随時打罵,卻沒人敢站出來撐我,我被打得遍體鱗傷時,也隻有自己可憐自己。我好累,我也會感到無助。
劉筝無言。
她隻知道,若她體諒,便是縱容他的暴力。
此刻,她又在心裡茫茫地想起陳現山。
不知他現在睡下了嗎?他的手會痛,随着時間過去,斷骨的傷處會越來越痛,醫生給他開了止痛藥,但交待說,止痛藥會讓胃不舒服,他本身胃就不好,不知他撐不撐得住。
為何又想起了他?
不要想他啊。
根本是無用的事。
但思緒飄飄,完全不受人意志的控制。
其實感情也是虛無缥缈的東西。
但人似乎總要抓住點什麼,尤其是手中空空的時候,哪怕精神支柱也是支柱,一種強而有力的精神上的麻藥。一種短暫的刺激性的力量。
劉筝,翁華偉在座椅上反轉:我腰好痛,請你幫我按摩一下。
劉筝歎氣:
老闆,我要辭職了,明天就走,請您再找一位新助理吧。
翁華偉請求她不要走:
劉筝,你若走了,就連最後一個可以治療我的人都沒了,我會死的,難道你願意看到我死?
他眼中閃爍着孤獨的淚光,那一瞬間,他身上惡魔的外衣似乎褪去了,隻剩下一具軟弱的身體——
人之初,性本善。
他又是不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