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入睡之後,高辛王把蓐收叫到偏殿,下了禁制,這才詢問道:“刺客一事查得如何?”
蓐收忙禀道:“這三天來,臣把最近一年所有五神山出入名單都查閱了一遍,但并無可疑人士進出,都是宮中伺候百年以上的宮人跟守衛,身家清白來曆清楚。五神山陣法也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迹,完好無損。”
高辛王臉色一沉:“那賊子是在五神山内動的手,又毀了面容,形貌特異,他潛進來也是要吃要喝要有藏身之處的。你如此說,豈不是在說我五神山守衛形同虛設?”
蓐收一咬牙,道:“五神山守衛每日都會巡查宮中每一個角落,絕不至于對外來賊子一無所知,隻有一處我們按慣例不曾巡查過。”
“你是說——”高辛王會過意來,随即怒斥:“荒唐!玱玹他有什麼理由要殺玟小六?”
“臣也覺得絕不可能,然而除了他之外,五神山上根本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個能力和動機,微臣雖然也能,但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認識玟小六。若賊子要對陛下不利,斷不會等到今日,即便等到今日,也不會暴露自己去擊殺一個無名小醫師,反而放着陛下不去刺殺。因此,臣大膽斷定,背後的人并不是陛下的仇人,反而是另有所圖。有能力帶人進五神山不被守衛察覺,又去過清水鎮跟玟小六有過恩怨的人,隻有玱玹師兄。”
高辛王沉吟了一會,問道:“如果是他,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他要殺玟小六,為什麼不在回來之前就殺了他,反而要等到你去找人的時候才動手?”
蓐收道:“這個問題,恐怕隻有玟小六自己才知道了,陛下不妨等他醒來之後,再詢問他一二。”
高辛王想起女兒叫他不用繼續追查時的疲倦神色,心中已經了然了七八分。
“你派人去清水鎮,仔細調查一下玱玹在清水鎮到底都做過些什麼,越詳細越好,務必保密。另外,玱玹那邊也派人暗中盯着他,有什麼消息立刻來報。”
蓐收領命而去。
高辛王坐在一張造型精美的冰檀木椅上,陷入了沉思。
那椅子通體雪白做工極好,椅背是兩隻玄鳥上下盤旋飛舞,兩邊扶手精雕細琢成玄鳥首形狀。這是當初玱玹進獻的桌椅之一,道是他自己親自設計的,孝敬給他,以減輕日常批閱文書辛勞。他收到之後十分喜愛,還特意下旨嘉獎了玱玹一番。
玱玹是他親自帶大的,從飲食起居到教養,他都是嚴格按照王儲的标準來,視若己出,從未有過半分懈怠。而玱玹也沒讓他失望,早早就展現出一個未來帝王的心胸才幹,禮賢下士,和睦臣友;有謀略,遇事果決,不畏險難,就連他的禮儀風姿,琴棋釀酒諸般雜藝,玱玹也學了七八成去。這讓他每每很是欣慰,覺得自己總算不負所托。
那日蓐收把人帶回來,他剛下令把人帶進來,宮門外便發生了刺殺事件。幸好他當時距離宮門不算太遠,及時跟蓐收趕到,這才救下了數百年不見的女兒。
在見到之前,高辛王隻是隐隐有些猜測,但并不确定;當他抱起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玟小六時,他便确認這是他女兒無疑了。
這世間能夠掩蓋真實容貌的神器很多,可帶着他靈力鮮血印記的神器,這世間不會超過三件。
醫師說,箭上的毒劇烈無比,如果沒有他及時用靈力護住了她的心脈,即使是神農王再世也救不回來。
每當想起這事,高辛王都覺得一陣後怕。
他最疼愛的徒弟跟最心愛的女兒,怎麼就變成你死我活的仇敵了呢?看小夭的樣子,她多半知道是玱玹幹的。
這必定是一場誤會無疑,玱玹絕不可能是窮兇極惡濫殺無辜的人。
玱玹這幾天都很安分,不是在自己的華音殿内讀書,便是在含章殿陪阿念,言笑晏晏恍若無事一般。
然而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内心的焦灼與不安。
他苦心培養上百年的暗衛全是一幫廢物點心,殺一個靈力低微的玟小六竟接連失手,不是剛好人不在清水鎮,就是被蓐收保護得密不透風,最後在宮門處铤而走險,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暗殺竟然還失敗了!
本來按他的計算,等到蓐收回來,玟小六早就毒發身亡,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高辛王竟然會親身趕往宮門,就差那麼一小會,玟小六隻要再有幾瞬就會一命嗚呼。如果他知道高辛王這般重視玟小六,他是萬萬不敢在五神山行動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玱玹恨恨地想。這小子怎麼每次運氣都這般好!
高辛王把人帶回自己日常寝居的梓馨殿,這幾天連朝都沒上,連他最寵信的蓐收都見不到玟小六的面。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區區一個玟小六,縱然向師父貢獻了神藥藥方,也不值得他以帝王之尊如此呵護啊!
玟小六會對高辛王說什麼呢?玱玹這幾日察言觀色,覺得高辛王似乎對他的刺殺行動還不知情,想來是玟小六還沒醒,又或許是出于畏懼不敢向高辛王告狀。他嘗試過去探蓐收的口風,蓐收那家夥嬉皮笑臉的,卻是不冷不熱油鹽不進,半個字有用的都沒套出來。
無論如何,高辛王最多也隻是把他痛斥一番,貶去民間曆練,失愛一時,卻斷不至于為了一個平民要殺他。玱玹對此十分笃定。
隻要還活着,回軒轅的事就可以另外再想辦法。
玱玹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在高辛最好的醫師精心照顧下,十幾天之後,小夭已經能下床走動了,隻是還不能大悲大喜,所以高辛王仍舊沒有叫其他人過來與她相認。
小夭回五神山之後的反應也是平靜得讓他有些意外,除了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落淚過,後面便極為克制,再沒有落淚過。他自己雖然表面上也是喜怒不顯,但内心卻是悲喜交加,連着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這幾百年來,女兒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麼,讓她變得如今這般喜怒不形于色,高辛王很想知道,卻又怕觸動女兒傷心事,便一直沒有主動問起。
父女兩人這十幾天裡,不是休息,便是一個批閱奏折,一個在看書。小夭随口說起自己做了很久的醫師,他便讓人把庫藏裡的醫書都找來給她,供她随意翻閱。
這天,高辛王下了朝回來,對小夭道:“你的傷也快好了,承恩宮裡你想住在哪一處?我叫人去修葺整理一下,方便你入住。”
小夭沉默了幾瞬,前世她住在離玱玹最近的明瑟殿,那是附屬華音殿群的一個小殿,原是設計給王子的嫔妃居住的。高辛王一開始嫌太過寒酸狹小不同意,她卻一意堅持要住那裡,高辛王最後不得不讓步同意了。
“還有哪些殿是空的?”她不想住明瑟殿了。
高辛王揮手凝出一幅水藍色的承恩宮地圖,标記了幾處:“除了這幾處之外,其他宮殿随你選!”
小夭看了看,随手離漪清園最近的一座宮殿上點了點。
“就這座吧!離漪清園最近。”
她喜歡漪清園,那裡水多,珍禽異獸多,奇花異草多,景色絕美,是母親帶着幼年的她戲耍時間最長的地方。
高辛王一看就笑了:“這是承恩殿,是我跟你母親以前住過的地方,你倒是會選!”
小夭愣住了,覺得有些不妥,待要重選,高辛王卻把地圖收了起來,十分滿意。
“就承恩殿吧!也就這個殿才配得上我女兒!”承恩殿是高辛曆代王長子所居,規模占地僅次于朝晖殿,景色也最好。小夭是他的長女,位份正好合适。
“這殿名字能不能改一下?”小夭覺得這殿跟承恩宮同名,她倒仿佛成了承恩宮的主人,未免有點僭越了。
“自然可以,你想改成什麼?”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就叫報晖殿吧!”
高辛王日常接見朝臣處理政務的地方叫朝晖殿。
高辛王不喜朝臣阿谀奉承,但對女兒的讨好還是很受用的,笑道:“這名字不好,我給你改一下,叫報桃殿吧!桃夭有信,來報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