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并沒有把前世的事和盤托出,她略去了為相柳複仇和系統的部分,但饒是如此,也讓高辛王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長期以來,他的确心底一直有兩種聲音在反複掙紮着,一個要捍衛高辛到底;一個要促成大荒統一,必要時可以将高辛拱手奉上。
這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秘密,從未對人有過隻言片語,更不曾形諸于文字,卻被女兒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如果不是能夠窺見未來,她如何能夠得知?
高辛王已經絲毫不懷疑小夭所說的一切了,但他也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如果兩國合一不可行,那他接下來應當怎麼做?他要怎麼做才能保護兩個女兒和自己子民不受傷害?
小夭并不着急,任由高辛王呆呆地陷入沉思,一個人要驟然接受這麼多事,總需要有個時間和消化過程。
半晌之後,高辛王驚醒過來,問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何不早點回來?”
小夭早就想好了說辭:“因為我一開始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不相信父王會放棄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而去培養玱玹,我以為那就是一個幻境而已。直到玱玹跟阿念來到清水鎮,我發現了他們的真實身份,也發現阿念真的如陣中所顯示的那樣,被養得刁蠻任性,事事依賴玱玹;而玱玹,也的确心狠手辣,将來必定會成為一個無情帝王。按這樣發展下去,高辛被吞并是一定的事。”
“我回來,是想向您要一個答案,即便知道了這樣的結局,您還是堅持要把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子民、還有這千裡江山都獻給玱玹嗎?”
少昊眼周肌肉抽搐了幾下,臉上出現掙紮和痛苦。“如果我一直以來做的都是錯的,天道注定要高辛毀滅,那怎樣做才是對的呢?”
小夭知道,這是他内心的情感意志正在跟天道強加影響激烈搏鬥,保護摯親和高辛人是他本身的意願,而劇情天道卻要他成為玱玹的踏腳石。
她趁熱打鐵推波助瀾:“其實天道也不見得就一定不能改變,譬如說按裡面所說,我原本是應該想要逃離清水鎮,然後被玱玹打斷雙腿帶回來,扔在龍骨獄裡的,可現在我不是跟着蓐收回來了嗎?跟上面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可見說到底還是我們自個的想法才能最終決定結果。”
“您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按陣法裡說的,把一切都奉獻給玱玹,讓他們成為權力的犧牲品;要麼,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們,戰鬥到最後一刻!您願意為他們戰鬥到死嗎?”
高辛王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自然,這是我分内事。”
“如果您選擇戰鬥,那麼我會站在您這邊,陪着您走下去,不管前面有多難,我們父女一心,永遠不離不棄!”
“要是我選擇了玱玹呢?”高辛王問。
“那我就殺了玱玹,讓大荒統一的日子晚一點再到來,即使我要因此被天道反噬,也在所不惜!”
高辛王被她的回答震撼了,他的女兒尚且如此屹立不屈,不惜對抗天道,他身為父親和君主,怎麼能輕易放棄自己身上的責任呢?
他長久地凝視着眼前的女兒,小夭的眼睛裡散發着堅定的光芒,仿佛周身自帶一種令人安心的氣場。
或許,他應該嘗試一下新的道路?為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情感的力量終于在兩種理智考量中幫他做出了抉擇。
“父王答應你,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高辛王伸出手掌,掌心向前。
小夭笑了起來,伸手與他輕輕一擊:“一言為定!”
“對了,父王,您真的有心魔之症嗎?”
少昊點了點頭:“的确是有,但說來也奇怪,做完決定之後,我的心魔之症似乎一下就好了許多。”
小夭心中暗喜:“那心魔之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少昊沉吟了一下:“大約是冀州大戰之後吧?大戰前夕,你娘跟我談心過一次,她分别指着幾個方向,問我都看見了什麼,我說山川、土地、人。她讓我好好想想,說這天下都是一樣的。自打那之後,我心中便時常有一個念頭,高辛人、軒轅人、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麼不能一起生活呢?”
“當然可以一起生活,但未必就隻能是讓軒轅來一統高辛,我高辛立國數萬年,國内俊傑輩出,民衆富庶,不論糧食、礦産、武器,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當年神農如此強盛,尚且不能将高辛輕易收入囊中,今日軒轅難道就肯定比昔日神農更加厲害嗎?我看未必。”
高辛王有幾分驚訝,高辛大臣們每每商議,都視軒轅為頭等強敵,比昔日神農有過之而無不及,小夭竟似是并不放在眼裡。
“那以你之見如何?”
小夭過去做任務閑暇之餘,曾經無數次推演過大荒政局,尋求破解之道,對各國情況都了然于胸。此刻高辛王問起,她便侃侃而談起來。
“軒轅現在看起來幅地遼闊,人員衆多,吞并了神農,但其實這數百年,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把神農消化掉,中原、百黎跟軒轅仍然是離心離德。軒轅朝中神農出身的官員屈指可數,都是位居底層,中原土地産出,軒轅要拿走五成。付出得多,卻沒有收獲,這讓中原氏族的人如何能服氣?眼下他們敬畏軒轅王威望,不敢生出異心,可一旦軒轅王老病,繼任者不得力,這局面恐怕就要變了。”
“而百黎原先已經被神農王除去賤籍數百年,對赤宸極為忠誠,神農滅國之後,赤宸首級被軒轅王斬下,傳遍天下,又将百黎重新打入賤民奴隸之列,課以重稅,百黎民不聊生,對軒轅人恨之入骨,沒反隻是實力問題而已。我們高辛從中操作一下,給軒轅添點麻煩還是很容易的。”
“上面這些都還是小問題,軒轅最大的隐患是什麼呢?是後繼無人。”
“跟高辛神農提倡兄友弟恭敬愛相親不一樣,軒轅王信奉養子如養蠱,他蓄意挑起兒子之間的競争,唆使他們争權奪位自相殘殺。他認為隻有殺出來的王者才是最強的,隻有兒子們殺得血流成河,他自己的王位才能夠長久永固。我外祖母西陵氏嫡出一脈兒女最為出色,在戰場上被自家人暗算犧牲殆盡,他最愛的三妃彤魚氏、次妃方雷氏所出也都在曆年争鬥中死光了,十個兒子一個女兒如今死得隻剩下四妃烏羅氏所出的兩個兒子,五王和七王兄弟倆。這兩人才幹都是中等,能用,卻難堪大用。至于他們的兒子,嶽梁始冉之流,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貨色,根本不足為慮。可以說隻要軒轅王一死,這幫酒囊飯袋們根本守不住他打下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