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回去,他也不必再做戲了。
虞缈心中似更空了些,她揉了揉泛麻的雙腿,緩緩出了屋子,如同一隻逃走的蝴蝶。
少女回屋之後,身軀抵在門背後,又漸漸滑落。
蜷成了一小團。
她有些累,可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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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缈回去之後,燕王府又恢複了冷清。
姬策是第一次,如此平靜安甯地生活在燕王府中。約摸整月虞缈沒再來過,隻是偶爾仍會從虞府送來一些藥材。而他本就體魄強健,很快就恢複泰半。
姬策也漸漸從起初的不适應,又恢複了往日的習慣。獨食獨寝,少與人言,又回到寂然無聲的世界。
今日燕王府外,卻忽來了名個叫撚香的侍婢。
撚香哭哭啼啼地求見燕王。隻稱自家女郎為燕王舊識,她手中所持乃是燕王昔日所留信物。如今女郎遇難,不得已才托她來求助燕王殿下。
守衛看着那枚玉璜,半信半疑,但謹慎起見,還是先讓人轉禀了王爺。
書房内,姬策看着那枚素樸的玉璜,微微一怔。
他忽跌落入一段回憶。那些事情對于這具身軀已有些遙遠,對于他,卻不過是剛剛過去——
天授十三年,他尚且是燕王府中那個地位卑賤的庶子。
燕王是陛下胞弟,風流放蕩,娶了許多環肥燕瘦的美人姬妾,又生下衆多子女,然而卻沒有一個是嫡子。其中姬策行二,也唯有他一人無母,出身不詳。
燕王總會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看着他,混雜着嘲笑,漠然和驕傲。他會私下讓人教授他武藝與知識,不時檢查進度,極為嚴苛。
若姬策未達标,就會讓人在府中當庭鞭打他。偶爾又會憐憫一般,将什麼衆人皆渴求的良機寶劍賞賜給他。
燕王割裂又對他漠不關心的行為,隻讓姬策成為了衆人的眼中釘。
也不知為何,王府中所有的姬妾子嗣都愛互相敵對争寵,所有人都彼此仇視,好像天然就在搶奪什麼。
燕王卻樂見其成,有意釀成這一手局面。仿佛看人為他争風吃醋,他才會感到一絲興奮。
因此那些弟妹仗着母妃地位尊寵,也紛紛暗中欺淩針對姬策。
也不知道這些孩子是如何學會那些歹毒的手段。他們會在他的飯菜中下毒下藥,或藏針,或用陰私詭計,個個還都是演戲撒謊的好手。
在姬策看來,整個燕王府就像一座用以養蠱的牢籠。
曾經某個幼弟用最下流的話語譏諷他無母,他将對方狠揍了一頓。卻因對方母族勢大,他被燕王重罰,卧床三月才可行走。
從此他便學會了在王府韬光養晦,隐忍一時。
但他一邊忍耐着磨砺身心,哪怕不争,也會被燕王推上風口浪尖。各種算計人心,早已讓他壓抑疲憊。
姬策對整座燕王府充滿了厭惡感。
于是曾有一段時間,他終于忍無可忍,自我放逐一般違命逃離了王府,來到洛陽周邊的治城。
曾看他不順的某個弟弟,竟派了人想在暗巷解決他。
然而遠離了燕王府,姬策也不用再掩蓋自己的一身戾氣與鋒芒。眼前這些喽啰,正好成為他發洩的對象。
那天,夜雨紛紛。
巷子裡撂着一沓爛泥般的肉,有些人已忍痛逃走。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畢竟誰會想到燕王府中那個卑賤如塵的庶子,竟還有一身勁落狠辣的功夫?
他們本以是不過是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卻沒想到反倒被當做靶子發洩。
少年眼神冷如黑鐵,沉暗無光,每一次出手都必定見血。招式狠戾,也無所顧忌,讓所有人都驚懼不已。
姬策冷眉如出鞘之劍,然而自己身上也挂了不少傷痕,骨節上還有揮拳之後的斑斑血迹劃痕。
那些賊人到底手段陰毒,甚至撒了毒粉。
在他們狼狽地竄逃之後,雨水也将姬策的眉骨暈開一片淡紅。冷漠的雙眼也失去了光澤,最終閉上了眼皮。
而他抵抗許久的意識,也在漸漸渙散。
……
再醒來時,眼前是一張盈滿關懷的芙蓉面。
女子一襲蓮青色薄衫,素顔清幽,就像黎明時分的濛濛白霧,那雙眼瞳是霧中透出的兩盞明燈。走動之時,柔順的發梢如春泉在身後拂動。
“你身上傷痕不少,流血虛耗過甚,需要多休息。你感覺還好麼?”
姬策沒有言語,立刻警惕直起了身,卻牽動傷處又悶哼了一聲。
他飛快環視四周,卻隻見似是一處普通民宅。窗外細雨霖霖。有藥香,與茉莉花香徘徊于屋内。
此處靜谧而安甯,與方才暗巷中的刀光血影,天差地别。
姬策抿唇,眼神才終于稍稍松了幾分,落定在眼前唯一一道纖弱的影子上。質疑出聲:“你是誰?”
陸南筝朝他柔婉一笑:“我是将你帶回來的人。”
回憶完一半往事。
鼻端那抹清淡茉莉香氣,仿佛仍氤氲未散,讓姬策微微恍神。
她也來洛陽了?他沉睡的三年過去之中,她可曾來找過他麼?他終究是虧欠了她——
但最為要緊的,卻是眼下陸南筝有難。
這個消息讓他立刻心中一揪。姬策豁然起身,闊步出府外:“你家女郎在何處,你且帶路,路上與我說發生何事。”
撚香這才破涕為笑:“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