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子,你先來?”
沈懷昭抱着綠绮,頗有風度的開口。
黃岐不由自主地凝視沈懷昭的臉,試圖從上面找到一些忐忑,或者裝腔作勢的沉着。
全都沒有。
沈懷昭站在祝祁安一旁,兩人相隔不過一臂距離,像一對交相輝映的日月,襯得他好似個跳梁小醜。
黃岐入京之前就聽過沈懷昭的名聲,也承認這個女人在寫詩作畫上确實很有一手,但如果是比琴,他自信不會輸。
想起前兩日跟着父親去黃尚書府上探望黃宣甯時,那位堂妹的話,黃岐緩緩攥緊了拳頭。
“既然沈姑娘提了,那黃某獻醜。”
黃岐裝腔作勢地推诿一番,順水推舟地應了下來。
等在一旁的黃家人趁機送上一盆清水,裡面還撒了花瓣,不知道還滴了什麼東西,怪異的香氣熏得周圍人掩着鼻子退後數步。
黃岐将手完全浸入盆中,特意尋了幾片花瓣碾碎,又翹着手指取出指揮下人擦幹。
“真是夠了,”安和郡主不忍直視地閉目,“能不能别顯得那麼蠢。”
沈懷昭看的目瞪口呆,偏偏賓客們瞧着都習以為常,絲毫不覺得黃岐彈個琴這麼費勁簡直有毛病。
難道是這兩年新出的章程,所有人彈琴前都得過上這麼一遭?
沈懷昭匪夷所思,忽然想到自己馬上也要借用祝祁安的綠绮。
祝祁安本來平靜地看着黃岐折騰,右側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緊接着他聞到了沈懷昭慣常用的香,是檀木混合着木海棠的味道,還夾着墨水的澀意。
少女不知何時湊到了她身邊,一向平靜溫和的臉上表情生動,寫滿了糾結:
“世子殿下,我想問一下,一會兒借用綠绮的時候我也要來這麼一遭嗎。”
那還不如現在就埋了她。
祝祁安頓了頓,敏銳察覺到今日的沈懷昭和以往相比,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具體是什麼樣的變化,祝祁安也不好說,隻覺得從前似乎困着她的心牢好像一夕之間灰飛煙滅。
沈懷昭眼中又亮起了不滅的火光,就像回到了兩年前那場詩會那天,他也在場,看着沈懷昭随手扔了漫天詩作,狂妄直言其他人都是“廢物”。
那日她眉間也點了道紅印,祝祁安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名劍出鞘後留下的一道血痕。
祝祁安盯着紅印看了好一會兒,沈懷昭被他看的有些疑惑,歪了歪頭,還以為是自己腦門上的妝花了,忍不住擡手就要摸上去。
“别摸。”
祝祁安一下察覺了沈懷昭的小動作,趕緊攔下她蠢蠢欲動的手:“一會兒該花了。”
祝祁安看着瘦弱但意外有勁,一擡手輕薄的廣袖滑下,小臂上肌肉線條清晰分明。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輕而易舉地攏住沈懷昭的纖細的腕部,即使絲毫沒有用力,青色泛濫的經脈也微微暴起,順着小臂隐沒在衣服中。
“松手。”
被握住的地方隐隐開始發燙,沈懷昭仿佛被沸水燙到了般,掙開祝祁安圈住她的手,惱羞成怒地偏過頭去。
祝祁安慌忙把手背到身後,不知所措。
他并非想唐突沈懷昭,隻是情急之下攔了一把,但似乎把人惹生氣了。
“抱歉......”
“我說你們兩個,這琴到底比不比了。”
黃岐忍無可忍,他坐在石凳上半天,結果周圍所有人全在看沈懷昭和祝祁安打情罵俏,完全沒人注意到他像個傻子一樣杵在這兒。
黃岐氣的肺都快憋炸了,他在老家是赫赫有名的少年才子,哪裡受過這種忽視。
沈懷昭也很少被這麼多人盯着看。
色字頭上一把刀,如果她說今日是她第一次見及冠的祝祁安,忍不住多看了幾次,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信。
不敢看瑩珠的此刻的表情,沈懷昭臉上假笑都快挂不住了,趕緊進入正題:“還請黃公子開始吧。”
黃岐狠狠瞪了沈懷昭一眼,率先提手撥響琴弦。
音調剛出,沈懷昭就聽出來了他彈了什麼。
《十面埋伏》。
現下時局穩定,百姓生活得好,自然也更推崇和煦平緩的《小橋流水》《陽春白雪》,這首激昂的出陣曲已經許久無人奏響。
沈懷昭緩緩閉上眼,周圍與她一般動作的人不在少數。
平心而論,黃岐奏琴的水平相當不錯。
更難得的是這首《十面埋伏》應當恰好合了他心境,那股壓不住的憤懑化成絢爛的弦音,伴着樂器層層堆疊。
黃岐咬牙切齒的彈着琴,竭盡全力撥弄琴弦,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個粉身碎骨。
曲終,沈懷昭睜開眼,目露欣賞。
黃岐胸口劇烈起伏,額角汗津津地,狠厲的三角眼直直與沈懷昭對視。
沈懷昭猝不及防被黃岐的臉吓到,不由得往後仰了下身子。
以為沈懷昭是被他精湛的琴藝折服,黃岐勾起唇,笑的志得意滿:“不知沈姑娘對在下這一曲,可還滿意?”
“黃公子這支《十面埋伏》彈的确實極好,大兵壓陣的氣勢昭然若現,可見平日是下了狠工夫的。”
沈懷昭語氣誠懇地誇獎道。
沈懷昭從小就被父親教導,貶低對手并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好,所以她一向實事求是。
祝祁安看了眼沈懷昭,發現她确實是發自内心的在誇。
黃岐自然也能看出來,怔了一下答道:“......多謝沈姑娘誇獎,那,沈姑娘請?”
沈懷昭微笑起來:“好啊。”
青衣廣袖的少女抱着綠绮,頂着安和郡主擔憂的目光亦步亦趨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