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昭有些不解,孤疑地看了幾眼祝祁安,忽然意識到:“世子殿下不是與顧指揮使一道,給王妃送禮去了,怎麼回來的這麼快?”
從前院到後廊一番折返,少說也得要半燭香的時辰,可她與安和郡主這棋局分明沒下多久,這時間怕是與王妃多少說兩句話都不夠。
祝祁安掃了眼安和郡主,面上神态雖然沒什麼變化,卻不肯細說:“母妃現在有些不便。”
安和郡主支着下巴好奇追問道:“什麼不便,堂兄你直說就是了,遮遮掩掩地幹什麼。”
祝祁安歎了口氣:“都說了不便,你非要打聽這麼清楚幹什麼。”
好端端地忽然扯上她,安和郡主愣了,不可思議地指向自己:“與我有關?”
祝祁安又不說話了,顧延朝抱着手望天,看着就是個難搞的,安和郡主目光在二人間猶疑一番,選了祝祁安。
祝祁安無奈地被堂妹繞了個眼暈,安和郡主纏着他不依不饒,非要知道不可,他實在沒辦法,想着安和郡主遲早要知道,也就不瞞了。
祝祁安輕聲歎息:“太子妃娘娘突然造訪,眼下與母妃正在屋裡談事,我等不便打擾。”
在場幾人除了失憶狀态的沈懷昭,心裡都對朝局有數,近日朝堂上頗為不安,針對太子的彈劾接連不斷,也正因如此太子妃先前才遞了信與永王妃道歉,說最近不方便露面,以防又留人話柄攻讦太子。
誰成想本說不來太子妃忽然造訪,還眼眶發紅,步履匆匆地躲着人。
還存了些僥幸的安和郡主愕然地直起身子,又和祝祁安确認了一次:“我母妃當真來了?”
祝祁安點頭。
安和郡主一屁股跌坐下來,緊緊抓着沈懷昭的手,滿眼驚慌:“母妃與我說過今日不來的,此番來尋王妃怕是求援,父王,我父王是不是出事兒了。”
安和郡主光往最壞的地方想,吓得站都站不穩,沈懷昭三兩步沖上前扶着她,攬住安和郡主的肩膀,扶着她坐下。
暖風和煦,安和郡主的手握起來卻像塊寒冬裡的旱冰,她滿手都是滑膩的冷汗,第一下沈懷昭差點沒能握住。
死死攥住安和郡主顫抖的手,沈懷昭皺着眉思考,沈相近月都不在京中,家中無人會與她說朝堂之事,加上她又失了兩年記憶......
近來朝中有何大事?
不太知道,但要說京中最近最大的事情,應當就是今年的春闱了。
沈懷昭靈光一閃:“素問太子殿下憐愛文臣,陛下看重,指明此次春闱由太子主考,如今距離春闱不過兩月,難道是春闱不順?”
“不順”二字沈懷昭刻意壓的極低,一邊說話一邊謹慎地打量了一圈四周,他們位處長廊最裡,後面就是石壁,人群距離他們還有段距離。
安和郡主忙不疊地去看祝祁安,祝祁安聽見沈懷昭猜測亦是一驚,倒不是因為她妄議朝政,而是因為她說對了。
今年本不該有春闱,還是去歲是太後過世周年之時,陛下為了借天下才氣給太後積陰壽,特意開了一場恩科。
一國之君信奉鬼神之說,甚至借天下學子謀私,這話說出去陛下的名聲怕是要完,開恩科本是好事,在得知緣由後沈相聯合幾位重臣,将消息死死控在了内閣。
現在看來,陛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祝祁安目光投向桌上那盤殘局,沈懷昭應當是讓了安和郡主不少,她所執白子旁觀之人看上去局勢一片大好,但除非沈懷昭放出一片海,不然還是難逃落敗。
太子殿下與陛下現在就處于棋局的兩端。
太子早已長成,正是大展宏圖的壯年時期,陛下卻年華漸失,這兩年身體無可避免地衰敗下去,大病沒有,一些不重但磨人的小毛病從未斷過。
權力早已融入陛下的骨血中,陛下近來行事越發沒有章法,一位信重妖道,沉迷長生的年老君主,對太子還能剩下慈父心腸,誰都說不準。
祝祁安沉悶着颔首:“今早禦台使彈劾太子殿下私下接觸考生,有操縱春闱之嫌,陛下大怒,當場撸了太子殿下的主考一職。”
殺人誅心。
四下一時安靜下來,安和郡主的手顫的越發厲害,緊緊閉了閉眼睛,壓下頭暈目眩之感。
沈懷昭攬着安和郡主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禦史既已彈劾,陛下總要做出些表示,此舉想來也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名聲,好堵住天下考生悠悠之口。”
安和郡主依舊不說話,半晌蒼白着臉扯出一抹苦笑:“若是真的,倒也好了。”
沈懷昭不知說什麼好,兩年前陛下雖然也與太子政見不合,朝堂上屢有斥責,但還未到刀劍相向的地步。
與陛下不同,太子自入朝時起就有仁德君子之名,本人亦師承清流世家出身的沈相,在文人墨客中一直口碑很好。
陛下以春闱做筏,無異于撬動太子根基。
沈懷昭幽幽歎息,忽然察覺不對勁。
太子不再擔任主考官,但春闱事關重大,恩科流程也雜,肯定是要再提拔一人負責。
朝中上下能擔此大任的文臣不多,一隻手都能數完。
而沈懷昭親爹沈相恰好是其中一個。
沈懷昭面色漸漸沉了下來,有了股不妙的預感,她揚起眉梢,直直望向祝祁安:“請問世子殿下,新換上的那位主考官是誰?”
祝祁安又不說話了,連帶着顧延朝也避開她目光。
沈懷昭笑容全無,冷聲問道:“是我爹,對嗎。”
“聖旨已經八百裡加急送往平州,三天後沈相應當能接到聖旨,倘若立刻動身,大約在一周後抵達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