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你的處境,我不妨說得再透徹些。匈奴上次歸降假意割了兩座城池歸還給大魏,如今卻借着朝貢的機會,在京都為非作歹了好一陣子。皇後誕下的嫡子已被匈奴人悄悄送出了宮,皇帝氣血攻心躺在床上休朝幾日了。誰也不知道匈奴下一步想要幹嘛,邊陲說是幾個小國聯合着朝京都派遣軍隊,如今大魏已經是岌岌可危。”
她說得那般具體,又那麼從容不迫,沉珂不知道沉瑾從何處了解到這些宮聞秘辛,她一個女兒家肯定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那麼,沉瑾今日過來,代表的是誰的意思?是父親還是周池彥?還是他們都在為許丞相效忠?又或者是匈奴?
沉珂心下一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沉瑾說的話全部聽進去,不過有一點她可以肯定,沉家效忠的肯定不是皇帝,不然不必這麼大費周章。
那麼會是誰?刀尖上舔血讨富貴的風險,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值得沉家集全府之力來賭這一遭。
“姐姐想要我做什麼,不妨說得再清楚些。”沉珂放柔了聲音。
沉瑾:“很簡單,我要你在甯嘉澤他們回京那日,替我偷來甯家軍的兵符,後面的事情就你就不用操心了。”
沉珂眉頭緊擰;“你要兵符做什麼?”難不成還想謀反不成,在京都領兵叛亂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不要再問了,到時你把兵符給我,我會送你一輛馬車,載着你和你的姨娘從此遠離京都。”
沉瑾越說,沉珂的心便越涼。她們計劃得這麼周道,顯然不是一朝一夕的謀劃了,原來不是吓唬她,侯府乃至整個大魏是真的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沉瑾走後,沉珂讓芸兒備馬說是要出府。
馬車的車輪辘辘作響,沉珂撥開簾帳,目光凝滞在熱鬧的大街上。攤販的吆喝聲、小孩子的玩鬧聲,行人匆匆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百姓安居樂業其樂融融的模樣,難道不日之後就要被戰争的硝煙頂替?沉珂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光是這麼想着就快要窒息。
車夫拉動缰繩,有條不紊地駕着馬車行駛在這條走了無數遍的街上。曾幾何時,她踏着歡快的心情來到了京都,以為可以擺脫過往的陰霾;不久前,她還曾十裡紅妝踏上京都大街出嫁……想到了那日出嫁場景,沉珂鼻子一酸。
沉珂叫住馬夫:“我們不去沉家了,帶我去普陀寺吧,我有事去一趟。”
翠荷被打發回府禀告,芸兒跟随着沉珂一起,上山的路曲折陡峭,馬車上不去,車夫趕着馬無可奈何,隻能沉珂和芸兒主仆倆一道。
不知何時日頭西斜下來,夕陽餘晖将天空染成了橙紅色,山底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閃爍着金色光芒。沉珂擡頭望向上山的路,仿佛一眼看不到盡頭似的。
芸兒小心勸道:“今日天色已晚,姑娘不如改天再來。”
自府裡見過大姑娘一面之後,她家小心就好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如今這般不管不顧的突然要來普陀寺求神拜佛着實也是沒想到。
沉珂卻搖了搖頭。
她曾聽婆母甯氏和向嬷嬷說過,普陀寺占蔔求簽極為靈驗。甯嘉澤的生母曾經來求過簽,說是那高人方丈曾經勸她放棄這個孩子,這孩子生來注定就是活不久的,她不肯相信,堅持求了很久,方丈拗不過大着肚子的她,随手贈了一枚開過光的玉珏,答應為這個孩子念經誦佛,才保得甯嘉澤平安出生。
甯氏也曾數次為安陽侯來這裡祈福,像是有上天庇護似的,甯遠每次都能轉危為安,從匈奴人的手裡帶着甯家軍浴血奮戰一次次地殺出一條生路。
……
求佛需要心誠,照着寺裡的規矩,沉珂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在這石階上前進得十分緩慢。
天色漸漸完全都要黑了起來。足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台階,芸兒提着夜燈跟在她身旁,看着姑娘心意已決,沒有再出言勸阻,隻是默默相陪。
每跨一步,沉珂都在心底默念自己對佛的祈求。她從前隻相信事在人為,如今她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人定無法勝天。
而她,終究會失去自己在這時間最珍視的東西。
想到這裡,她的心仿佛被千萬隻螞蟻啃噬,痛苦反噬掉了她的疲倦,她不知休止地隻知道要往前面走,用身上的苦痛麻痹掉她内心的慌亂。
一腳踩空,她的膝蓋扣上花崗石,堅硬石面磕得她小聲哀嚎,不用撸起袖子,都能預想到那地上估計已經是青了一片。
芸兒又心疼又難過:“姑娘,咱們不往上面走了行嗎?您這樣,世子在天上看到了也不會安心的。”
現下已經走到了半山腰,居高望遠,山底下隐約有火光攢動,也許是侯府派來尋人了。
沉珂聽到這話卻加快了步伐,絲毫沒有顧及腿上的傷,反而走得更快了。
一個踉跄,她險些沒有站穩,身子猛地向前傾去。
身後的黑暗當中,一個黑影隐匿在樹林深處,差點沒有忍住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