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流轉,一如今日,烈日杲杲,耀眼奪目。
那一年陳治宇剛入慎行,許是公司新人,又或許是學院藝圈藏龍卧虎、滄海一粟的原因,那一年的他,瞳仁清亮卻無神,笑容奕奕卻無瀾。
經紀人何嘉琳是電影學院的學姐,業内對她的評價是“還行”,也隻限于“還行”了。她不是出類拔萃的好也不是碌碌無為的差,她隻是太腳踏實地了,她手下的幾個藝人也都跟她似的,在各領域不驕不躁的發散着。
他們合作的第一周,何嘉琳就推了所有的活,帶着陳治宇回了趟江南老家,雲林。她說:“你先做你自己,才做劇中人。”少年郎淡出光亮,卸下華麗,随意慵懶更顯靈動如玉。不過二十,少年本可肆意揮灑青春,而陳治宇卻隻是松散卧在床上沙發上看劇本,至多無聊了偷摸着玩兩把消消樂。
他爸還打趣的說:“周伯伯們兒子也是搞媒體的呐,在沿海天天去趕海抓魚,拍的視頻笑死人啦,小夥子那緊身褲小皮鞋的,可精神啦,日裡多出去玩玩的嘛。”
漫長的時光後,他從劇本中擡頭,說:“魚我就不抓了,我可以去抓人,嘉琳姐,你覺得魏由榮适不适合我?”
這原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了解他發掘他。這是陳治宇出演《苑中情》的源來。何嘉琳對劇本的分析和把握有她一幟的見解,這一部的出品和制作班底穩紮穩打至少也能圈一波老少通吃的好感。但她沒想到,同時遞來的不乏青春校園、霸道總裁這一類時興的偶像劇,搭檔的小花都自帶流量,他卻不為所動。
不止如此,他本人自己,好像也有點不同,和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都不太相同,但具體是何不同她又是怎麼都說不上來。
六月荷花香滿湖,蟬鳴影動碧葉搖。一切籌備落實之後,《苑中情》在江南開機。陳治宇飾演劇中男二魏由榮一角,是個意氣風發、一腔熱血的人民警察。那日,火雲如燒,陳治宇剛拍完内場的戲份,得了個空檔歇息,仰在休閑椅裡過下幾場的詞兒。林中飛蟲萦繞,空氣中滿是驅蚊水混雜着發酵過的汗水味道。悶得上頭又熏得辣眼,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衣兜裡手機“嗡嗡”震了起來。
“宇啊!快來給我捎點兒紙,我手紙從褲兜滑進坑裡了!尼瑪,我都蹲半小時了!快!荷花池旁邊這個廁所!”
從内場側門出去,一節石闆路,池塘裡淤泥腥臭,幾朵荷花白玉似的嵌在綠盤裡。往近了,又是一股子消毒水都掩蓋不了的沼氣味兒。推門而入,喊了聲:“遠哥。”
“這兒呢!”靠裡那道門開了個口子,一隻手伸出來直搖晃。
陳治宇将手紙塞到他手裡又撤了出來。站到洗手台邊上,擰開龍頭,将整個手臂浸了道水,涼意直通心神,就着水又拍了拍後頸,涼意直通天靈。傾身去扯手紙,扯了個空,擡眼瞧見廁所門前有身影晃動,廁門是粗糙的磨砂玻璃門,灼熱的日光從外邊兒照進來,影子小小一團映在門上。
“小姐妹?”門外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
“噓!”輕聲一陣,人身立馬站直了,挺拔一道。随即又模糊了,應是往後退了步。
前一人壓下聲,說:“額,這邊才是女廁所诶。”
“剛剛有個男演員進去了。”
“誰?你别吓着人家了!”她後頭又嘟囔了句,“你還挂個相.......”
“不知道啊,我正想瞧一眼。”
“别了吧,那邊有粉絲探班,我帶你過去,正大光明的瞧,多好......”說着,身影從門上消散,聲音漸遠。
陳治宇那張神采奕奕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大概是閑雜插曲早已司空見慣?但他又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像是掙紮良久般,他緩慢艱難的邁上前。這應該是個怎樣的人?他扶上門框,眼睫輕顫着,眼眸裡藏着深邃微光,深呼吸後終于做了決定,他将門朝身子前拉了點,偏頭順着門縫看去。
兩個女生一前一後走着。前一個紮着個高馬尾,一身寬松衣褲,勻稱柔弱。後者短袖休閑,較前者稍高稍肉些。
倏地,靠前的女生站住了腳,側過身喊了句“快來!”聽聲音是先前正義的那一位。馬尾搖曳,後頸發絲淩亂的貼着。她雙手叉在腰間,腰身纖細。許是太陽照着的原因,皮膚是健康的麥子色。
靠後的女生曲着手臂遮陽,走上前和她并肩,問:“你是來追誰?”
“我是牆頭草,誰來都追,哈哈哈......“女生偏頭莞爾,眼尾擠成一道,肉肉的下巴擠成兩道。蜻蜓掠過,芙蓉花婀娜,女生起手将右側碎發捋到耳後。她的耳朵小巧,内外圈勻稱,手落滑過定睛能看到後耳廓上有一顆黑色的小痣,如荷池淤泥一點,但她比蓮花耀眼。
陳治宇肩頭一沉。
“看啥呢?”身後人把頭杵在他的肩上,男人膚色黝黑,頭發理得短,隻剩頭頂圓圓一圈。身材壯碩,穿着件緊身的T恤。這是當時的周弘遠。何嘉琳之前還料定他是個穿紅短袖的精神小夥,沒成想竟是個被熏黑了的旺仔。
片場内,有化妝老師在聊說A組片場後頭有楊老師的粉絲來探班,陳治宇一聽告了聲扭頭就走,化妝老師還嘀咕小演員真是沉不住氣兒。但他隻是存了些僥幸。陣仗确實浩大,楊老師那一片擠滿了人,人潮湧動的背影中沒有那個身影,生生面容也不近相似。
落寞歸去時,卻在集裝箱小賣部邊上看見了她。她雙手舉着個手機擋住了她大半張臉,看去時明明她的鏡頭就是朝他這個方向的,卻在下一瞬轉向别處。陳治宇愣了一下,随即别開臉,笑了。女生下颚短小精緻,脖勁纖細柔軟,嘴抿成個一字臉頰肉肉的。
恍如昨日,又似經年。
王英翕同身側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陳治宇擡起右手捏住自己的耳垂,食指來回摩挲着耳廓,那年起他就總是有意無意的摸耳朵,不知什麼時候起耳廓上竟真就生了顆褐色的小痣。
冥冥之中,靈犀一點。
他從哪一句開始聽到的呢?黃導讓你來找陳治宇的......
“走吧,回休息室拍兩組物料收工咯。”被周弘遠這一喊,陳治宇回過神來,“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