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暮皚皚的太陽蹉跎西下,不透光的走廊有兩間錯對着敞開的房門映出光亮,一間迎着日光昏黃斜斜照射下來,光影從地闆爬上白牆。另一間仗着白天日頭足,投影下一圈模糊光斑。
走廊上的影子輕輕柔柔地動了一下,那是站在門邊兒王英翕,借着光影,擡手撫了撫抱膝坐在床邊上,湯青的靜默身影。腳步踩下的聲響連成串,越來越清晰地傳來。王英翕扒着門望向樓梯口,還沒默數到五個數就看到了魏尋。
溫泉新區到溫泉鎮至少四十分鐘的車程,他卻在挂斷電話半小時的時間,攜着一身風塵大步流星趕來了,“你沒事吧?”魏尋沒來得及收回的匆忙勁兒緊緊握了一下王英翕肩頭,目光飛快地上下掃了她一遍,“怎麼不回電話?出什麼事兒了?怎麼回事?”
一連三個問,也不等她答,魏尋已經錯步走過,往湯青身邊去了。這一閃身,王英翕刹那間怔住了,背光的瞳孔深處映照着她的遙望的月光。那是跟在魏尋後面的陳治宇。
他穿了一件套頭的灰色毛衣,普通的黑色鴨舌帽,挂耳的口罩拉到下巴處,看着王英翕的眉眼微動,一一細緻的将眼前人從頭掃到尾,才低頭閉上眼,很輕的呼出一口氣。
他怎麼也來了。王英翕怔住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她看到他再擡起眼,眉宇似乎放松了,那雙眼......說不确切。然後他伸出手,那角度是向着她的側臉,因為略帶涼意的指尖好似擦過了她的臉頰,但微微頓了一下最後卻落到她的肩頭。
“你沒事。”
短短三個字,不知道怎麼就聽得她鼻間酸楚了。王英翕急忙避開視線眨了眨眼,低下腦袋搖了搖頭,反應一會兒又糾正過來點了點頭。
“英翕?”魏尋沒得任何回答,遂又叫了她一遍,“到底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陳治宇沉穩的聲調連說了兩遍,同時輕拍着她的肩、鎮定的沖她一點頭,領着她走進房間。
此刻的魏尋單膝跪在地上,一隻手放在膝上來回摩挲,一隻手搭到床上把被褥捏了個緊。他邊上的湯青仍保持着抱膝蜷成一團的姿勢,神志已然不在原位,對周遭闖入的一切新鮮都不為所動。清早還精緻的妝容早已花了七八,風幹又浸濕、浸濕又風幹的淚痕明顯而深刻。
王英翕又将事情經過講了個完整。包括挂斷電話之後,酒店老闆和老闆娘應聲而來,一個憂心酒店風評、害怕惹上麻煩,一個看着對方老頭子和殘障人士的身份,都不約而同的勸說着和解、不要報警。
那時湯青在三言兩語的說辭和七零八落的線索中探到了真相,那以為岔氣的腰背、那青紫交錯的傷痕、那陷入昏睡的夜晚......串成一條盤蛇漩渦,翻湧而來,隻一瞬就攪得她單薄的身心支離破碎。
意識遊走,捕捉到混亂局勢中孤立無援、被鉗制住的,她的妹妹。湯青踉跄的沖出衛生間,一撩衣背,直接又刺目的展露出她的傷痕,一張絕望模樣的凋零面孔,啞着聲說:“讓她報警,求你。”
兩個置身事外的人臉色微變,對視一眼,終于不再勸阻。老者一呆,倒吸口氣跌坐下去。隻有大個子越瞧越興奮,手舞足蹈地掀開衆人想要奔過去,這才時局扭轉,成功讓王英翕報了警。
出警的速度異常的快,那摩托點火的轟鳴似乎就響在百米外。前來的倆小夥要不是出示了證件,說他是街頭遊蕩的混子反倒更讓人信服。那眉宇間的痞氣遮都遮不住。主觀帶着對老弱病殘的濾鏡,面對梨花帶雨的湯青就莫名多了點責怪的語氣。
一些常規的問詢,經過由王英翕叙述,湯青忍着惡心答得颠三倒四,細節上的東西她和王英翕都不知道,倆輔警幹脆不問了,拍了點照片就讓大家散了。
魏尋沉着聽完,攥着被褥的拳頭發出一陣亂響,“沒帶你們去做筆錄嗎?立案回執呢?”
王英翕搖搖頭,手背被身旁人覆了一下,陳治宇說:“你們沒能提供證據?那個傻子和老者人呢?”
王英翕還是低着腦袋搖了搖頭,看着地闆說:“你們來之前的十分鐘,警察走了,他們也走了。”
魏尋霍然起身,“不應該是這樣— —”他粗喘着一低頭,處在應激狀态的湯青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擺,整個人如大夢方醒一般,逐幀擡起的目光開始有了聚焦,她嘴唇微微張開,應該是想說什麼。魏尋小心地握住她的手,半蹲了回去。
那嘴唇張開又合上,合上又複而張開,幾人都屏着呼吸,用鼓舞地目光看着她,耐心等了一會兒,終于聽見她細聲的說了一句,“能帶我回家麼?我想回家了。”
哽在胸腔的一口怒氣被魏尋生咽下去,一把抓過她的外套輕輕搭到她肩上,溫聲試探地問:“你自己能走嗎?”
湯青點頭,于是魏尋小心護着她走出房門,拐角臨回頭看了眼身後在搭手拎包的陳治宇,說:“她坐我的車,你幫着英翕把她的車開回來。”而後嘴唇翕動,還無聲的說了句什麼。
陳治宇示意知曉。奔馳車前腳駛離,陳治宇幫着規整好Polo車後備箱,又折返進了酒店,王英翕跟進去,才知道是要調監控。
溫泉鎮畢竟是個小地方,并沒有出台相關的政策規定酒店必須在一些公共區域進行監控,兩人費盡心神下來,隻收集到前台和樓梯口的一些沒什麼太大用途的畫面。陳治宇盡心盡責,還要跑去隔壁派出所去報案,王英翕挨着她公衆人物的身份,好說歹說才把他趕到車上去,自己進了派出所。
再出來時,太陽落到了西邊山頭,半遮半掩的光亮籠罩着溫泉鎮,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原因,這樣的天幕讓王英翕感覺不舒服。天穹的另一頭,彎月輪廓清晰浮現,挂在王英翕視野那棵春生柳樹的枝頭。
她過街的腳步逐漸放松,因為那樹下停着的Polo車内,陳治宇降下了車窗,等待良久般沖她揮了揮手。
“拿到了,”王英翕鑽上車,把報案的回執拿給他看,“接待我的是個女警,我把事情經過講得都很詳細,還把照片和視頻都提供了,她說他們會着手調查。”
“那就好,交給警察處理,沒事了,别怕。”陳治宇把單子疊好遞過去,王英翕接過時手指從他手背擦過去,“手這麼涼,太陽下山就開始降溫了,把你的手套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