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苑的沙發是魏尋四年前從美國回來随手置辦的,那時玩心重,一個豆袋的榻榻米就是他半日悠閑的溫暖港灣,其他配套家具隻要不礙着他的小天地,有就行了。以至于時過境遷,他從文華苑搬到了融山府,豆袋輾轉幾個主人最後淪為貓墊,現在一八五的他就隻能委身躺在兩人位沙發上了。
傾瀉在魏尋身上的隐約霓虹和朦胧夜光,輝映着他起伏有度的面部輪廓,冷淡嚴肅的氣場仍挂在眉心久久不能散去。他望着天花闆的眼睛緊緊閉了一下,從胸腔長呼出一口沉重的氣。再睜開眼,他周身的戾氣消散了大半,目光堪堪趨向柔和。
他有些束手束腳地從沙發上側過身,原本對着電視櫃的沙發被他挪動了一米,新位置能讓他的視線穿過房間落到了主卧床上,準确來說應該是二分之一的床尾,不多不少正好能看到湯青雙腳拱起的被褥弧度。
魏尋掖了掖被角,頭在臂彎裡找尋到一個舒适的位置,就這麼開始了漫長且遙遠的凝望。也不知道她睡着了還會不會不安,夢裡會不會有夢魇纏身,翻身的時候會不會蹭掉藥膏壓到傷疼......
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王英翕怎麼形容她來着?啊,黑天鵝。真是貼切啊。可這該死的一擊,仿若折斷了她悉心愛護的羽翼,将遍體鱗傷的她沉沒死海了。要是當初不讓她去溫泉新公司就好了,要是當時在辦公室拉住她将一切講清楚就好了......
他的眼皮開始緩緩合攏,散亂的意識支撐他抵抗了一下,最終不堪重負陷入了淺眠,半夢半醒間他順着沒想完整的思路回到了那天。
那是他跟湯青假扮男女友的最後一天,湯青手指毫不客氣地抵在他胸前,一字一頓的說:“那就别演了,騙來騙去的确實也沒什麼意思。”兩人就此不歡而散。那天是發生了什麼來着,哦,對了。
那是一個工作日,新公司的籌備總算告一段落,不用再勞駕他出面了。他難得的在裡間休息室歇了個午覺,神清氣爽地起來甚至還想夥同湯青一道去園區咖啡店摸魚。他給盧深發了條消息,說他手裡頭要是沒事就可以下班了,多點時間去陪陪在月子中心的老婆。然後又打了個電話把湯青叫來。
萬事俱備,卻先等來了沈儀。
沈儀的身份于他而言其實很奇妙,一邊是一起長大求學的妹妹,一邊兩人又确确實實有過情愫,于情于理的因素參雜在一起,實在很難分割開。沈儀也很聰明,絕不會主動提及讓兩人關系難堪的話題,與家裡長輩的相處也始終松弛有度。如果不做理性分析的話,其實她已經算是魏家的一份子了。
她來自然也不是為魏尋,是為了魏尋他爸。沈儀手上有一份收購某影視公司股權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等着呈給他,而魏老頭自從年前去了海邊修養度假就樂不思蜀,不肯回來了。于是她轉而來呈給魏尋。
成江的戰略規劃籌備了兩年之久,直到半年前才開始決策執行。沈儀是自家人,魏老頭難不免會跟她聊到些工作上的事,沈儀有個同學在一家有名的金融服務公司做顧問,她幫忙搭線解決了不少難題。
這份報告魏尋有印象,倒不是對報告本身,而是他記得年前老魏特地跟他打過招呼,說公司任何投資的項目都暫且擱置,不管計劃書和調研報告多麼令人心動滿意,全都擱置,特别是金融服務公司出具的。結果這報告就讓沈儀呈上來了,并不出人意料,當時老魏話說一半留一半,他覺得奇怪,就私下找人查了查,倒沒查出什麼眉目,隻是莫名牽扯到她那個互聯網公司的未婚夫。
“我從不覺得你是個會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人。”他這麼跟沈儀說。
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多一分感性,你跟她提及感情關聯字眼,不管主體論何,她都極易會錯意,于是沈儀回答他,“感情不是雙方面的事兒嗎?他對我好,讓我感到被愛,我就會對他好。”
“難道我對你不好嗎?”你才會這樣舍棄小家去讨好人家。
“對我好?”沈儀反問他,“你跟湯青假扮情侶,逢場作戲,也是對我好?”
魏尋不知她從何得知,一時沒作答。
“不累麼?”沈儀問他。
魏尋低頭笑了一下,要克制自己的情感,隐藏真實的反應,“是挺累的。”他還想繼續說點什麼,再擡起頭竟使不出一丁點兒掀開眼皮的勁,四面八方的無力感蔓延開來,這時,一聲嗡鳴從遙遠的盡頭傳開來。
嗡,嗡嗡。魏尋意識回歸掌控,他夢裡夢外雙重疲憊的睜開眼睛,摸出壓在枕頭下的手機。這事兒比我們想象的複雜,安撫好湯青,明日回來面談— —陳治宇。
清晨,手機鬧鈴驟然響起,陳治宇模糊了兩秒,惺忪着睡眼,昏昏沉沉翻了個身。尋着聲源和一點屏幕的光亮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手機鬧鈴顯示時間早上八點,陳治宇瞬間眉梢一挑,昨晚被壓着半邊手抽不開身,迷迷糊糊睡着竟然一夜好眠到天亮。
然後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并不是他的鬧鐘,而身旁似乎也沒有任何動靜。他啪地一下打開床頭燈,回頭看去。大床上他的影子茕茕孑立,五十平的房間再找不出另一人身姿。
一時間他竟有些怅然,尚不知彼時清夢還是此時入夢,但下意識的反應更為迅速,“英翕!”他脫口而出,沖出去的腳步甚至沒顧得上穿錯了拖鞋。
廁所空着,浴室也沒人,他着急忙慌地下了鎖,臨門一腳又折返回去拿了手機跟外套,這時,一陣緩慢的推門聲,陳治宇的視線與門外逐漸清晰的那人一交錯,緊繃的情緒突然就被撫平了。
“你是要去哪兒?”王英翕閃身進來,一臉莫名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