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寒生謝絕了村民收留她的好意,甚至謝絕了他們為她請醫送飯的舉動,獨自在秋音寺的廢墟前守了三天三夜。
柳玉也算知道她的脾氣了,便也不催,任她連渾身的傷也不去處理,隻一心刻着老師傅和師兄弟們的墓碑,而後就在墓碑前長跪不起,直吹了幾天的山風,吃了幾天的塵灰。可越是這樣,想起那日情形,越是叫他扼腕:“若非如今的形态限制了我的實力,當日被重傷的恐怕就另有其人了。”
天知道,他多想給那黑袍人一點好看。
可對現在的魚寒生來說,受不受傷都無所謂了。即便她打敗了那個黑袍人,就能改變現在的一切嗎?她現在最在意的,隻是這一切的幕後真兇:“你可知那人的來曆?”
“當今之世,中境強者雖不多,卻不至于拿不出手來,更别提還有部分隐世強者,或者如我一般,乃非人非妖非魔的存在。”柳玉說的很保守,幾乎沒透露出什麼特别的指向。
“那你說,什麼樣的人,不對我趕盡殺絕,卻将我所在意的人一網打盡?”
在進入半月門之前,她的人生軌迹一直很簡單,絕不可能惹上這樣的存在。所以,隻有可能是因為魔界的那個身份,才叫她為人所恨。可歎她遲鈍至此,對這份積蓄到足夠殺人的惡意始終不知。
柳玉沉默了。
魚寒生知道柳玉一直明白,可他終究受制于魔界,也受制于容祭,有些話也就不能随意說出口了。
一時無言,忽然間,天空飄落下幾滴雨水落到魚寒生的額前。她感受着雨水帶來的幾許涼意,混沌了很久的思緒也終于有了幾分清明。
自打那日的大雨,一連好幾天的陰天,到了今天,終于開始下雨了。
魚寒生看着那雨,不免想起那夜,感歎自己到了如今,仍舊沒有擺脫生死由人的局面。虧她自己不久前還因為化神大圓滿的境界而感到滿足,現在來看,到底是太安于現狀了。
雨越下越大。
随着雨落,穢物被滌蕩,佛身露出莊嚴的本相。
佛前,一排排井然有序的墓碑在雨中一動不動,像是送行。
魚寒生想,或許該重新上路了。
她伏身,三拜以後,站直了腿,壓抑着沉痛與恨,始終沒有告别。
轉過身,魚寒生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像是對柳玉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敵人在内部。”
等到手刃仇敵那一天,她就會回來。
*
栖山腳下。
距離第一仙門最近的雲州,靜地取鬧,也成了三界中數一數二的繁華所在。
修士也未必清心寡欲,這是魚寒生來到仙人鄉後的第一個想法。
所謂仙人鄉乃是雲州的一個酒樓,也是修士們飲酒取樂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聚集了來自天南海北的客人,必然魚龍混雜。但仙人鄉的頂樓,卻又是整個雲州最無人敢打擾的地方。無他,隻因仙人鄉頂樓的入住條件極為嚴苛——若非是家财萬貫身份尊貴,便要是修為高深一方強者。
但其實,這個地方還有一個未公之于衆的敲門磚,那就是紫色半月緣。
自打離開秋水鎮,魚寒生已經在仙人鄉住了三個月了。
今夜,魚寒生仍以一身男子打扮到一樓探聽最新的各界消息。
作為三個月來的常客,魚寒生幾乎有了自己的固定位置。
舞美人們一支舞畢下台為來客添酒,為滿足女修而存在的小官又緊接着上台了。
酒色之地,迷人炫目,叫人應接不暇,可魚寒生卻一連三月每日都能看到那位在酒桌上一坐就是一晚的奇人。
據說,這位奇人在仙人鄉住了一年,每日仙人鄉最熱鬧的時候他總要在酒桌上打坐冥思一晚,這件事幾乎已經成了他每日的功課。
魚寒生入了座,很快有舞美人為她倒上茶水,“六公子請用。”
魚寒生點了點頭,視線不禁在那奇人身上停留了幾瞬。
舞美人見她對那人感興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湊近了她。長而寬的衣袖也因此落到了魚寒生的身上,還不時地微微拂動着。她低聲道:“六公子不知道吧,那位啊名叫曲白水,出自通州曲家,外号酒瘸子,隻因他在三年前栖山招生之際曾酒後大放厥詞,說什麼‘栖山若不招他曲白水,栖山腳下的酒和美人都浪費’。所以,可别看他現在這樣,分明啊是一個酒色之徒,常年不過混迹在這樣的地方而已。”
魚寒生自覺拉開一點距離,壓低嗓音,問道:“後來呢?”
舞美人卻跟沒察覺到似的,反而湊得更近了,呵氣如蘭道:“後來,栖山以他品性不佳為由将他拒之門外了。這事傳開後,曲家家主打斷曲白水的一條腿,把他丢出曲府,說什麼時候進了栖山什麼時候再回家去。好笑的是,他倒也不尋醫,就這麼任由自己的左腿瘸到現在。”
魚寒生忍耐着跟旁人距離過近的不适感,視線落到了曲白水的左腿。
三個月來,往往她到的時候曲白水也到了,她走的時候曲白水還沒走,加上平日也不曾見面,倒是從不曾發現這位奇人竟是個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