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問道,廣而告之動靜,以期周知;問道三聲,聚而論之正邪,唯望速歸!”
兩聲問道鐘聲從栖山發出,擴往三界。
魚寒生站在原地,看着從前廳内湧出的曲家衆人與仙門弟子。
所有人都暫且放下了眼前之事。
曲白水跑到魚寒生身邊,那張布滿嚴肅神色的臉上還留着痛哭過的痕迹:“兩聲問道鐘聲,栖山在通知弟子們盡快回去。等到第三聲的時候,就要召開集議了!”
魚寒生扭頭問他:“那你呢?準備好了嗎?”
曲白水回看向她,頓了頓,重重點頭。
命運眷顧,母親未死實在萬幸,但随之揭露的問題也是巨大的。
這短短一月的功夫,他幾乎經曆了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感受。就在剛剛,在他看到今生牽挂在乎之人都重聚到自己面前,忽然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輕輕放下了。
他想,他應該跳脫開過去的恩怨,不再沉湎于無法更改的定數,而是投身到解決人族之困的道路中。
試問,她的母親幸運成為比靈魂要好一些的活死人。可她另一個母親呢?他爹呢?曲無竹呢?
他已經是曲家的罪人了,總要贖一贖自己的罪吧。
曲白水握緊拳頭,走到前廳前曲正鴻、赫連英與段槿的面前,徑直跪了下去:“父親母親在上,白水此次回通州實則為的是與曲家斷絕關系,未料發現母親屍身失蹤。好在,母親還活着,我也得以在成年以後再度見到那在記憶中逐漸褪去顔色的母親的模樣。”
懇切言辭間,曲白水雙眸湧上淚水:“如今危機已經近在眼前,孩兒也終于明白,過往的放逐實屬不智。父親養育之恩,兩位母親挂念看護之情,白水永志不忘。來日若有所得,必定奉答高堂。懇請父親與兩位母親恕白水今日,決心從曲家族譜除名,從此還是你們的孩兒,卻不再是曲家人。”
“合該這樣。”段槿不僅沒有驚訝和反對,還滿臉欣慰地将他扶起身:“叫你為長輩的恩怨而左右為難,也是我們的不是。”說着,不忘點一點曲正鴻:“曲家主應該沒什麼意見吧?孩子大了,放手讓他們去走自己的路吧。”
曲正鴻歎了口氣,沒吱聲。
赫連英皺眉,問曲白水:“你想好了嗎?”
曲白水肯定道:“我想好了。”
赫連英又問:“可是因為我與無竹?”
曲白水沒有否認:“您也是我的母親,無竹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不會不為你們考慮。我想我能為你們做的不多,隻希望有一日能以此身化成人族生存之路的一塊石磚,使人族不再面臨死亡的恐懼。待那一日,你們從那路上踩過,便是我今生所求了。”
赫連英:“難道你就沒有怪過我們嗎?”
曲白水:“那母親可怪過我?”
赫連英沒說話。
曲白水其實明白:“其實我倒希望母親和無竹可以怪我,甚至最好可以拿我出氣,去抵消一些我犯的錯誤。等心中的愧疚有所消散,我也才能睡個好覺啊。”
然而,又有誰不明白,曲白水年幼喪母一時負氣離家最終造成如今結果,何嘗是有意為之?何嘗不是無辜?
可終究是負着沉重的擔子過了十多年。
赫連英扁了扁嘴,忍住哭。可沒忍住,終究掩面半躲到段槿身後泣不成聲起來。
曲白水也是又哭又笑的,問段槿:“不知母親有何打算?”
段槿看了眼赫連英,已經知道她如今變成這樣是為了曲白水。若非今日所見,其實,她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英姿飒爽的赫連家小姐上。“人隻有活着,才有修正過錯的機會。已經錯過了十多年,往後,也該彌補虧欠了。”
頓了頓,段槿接着道:“你安心去吧,阿英這邊有我。”
赫連英淚眼婆娑地看向她,滿臉不可置信。
曲正鴻從頭到尾看了下來,神色複雜。卻也知道,段槿的留下對赫連英是一件好事,更何況這兩人間根本沒自己插話的餘地。
曲無竹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碧水閣弟子們一直不明所以。
曲家人的面色精彩紛呈。
曲白水鄭重地作了揖,告了辭,擦了眼淚,轉過了身...
便正如赫連英于蓮池側畔所言,世間之事,豈是對錯二字分得清的?
魚寒生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對萬象人間又增加一分了解。
于是,兩人結伴,共往栖山。
*
随着第三道鐘聲響起,栖山内所有弟子都齊聚到了主峰。
人山人海之間,魚寒生作為仙尊唯一的弟子,與各輩大師兄、大師姐同站一排。
掌門、仙尊、長老、牛犢峰的授課老師與幻海五山内的弟子則坐于高台之上。
山下已是深秋,山上今日陰天。
烏雲便從衆人的頭上蓋到心頭似的,氣氛格外沉重。
不說那些在華淩十二峰中備受煎熬的師兄師姐們,便是本輩弟子中,亦不如往日那般意氣昂揚了。
蔣成峰看着底下一片愁雲慘淡,忍住那一聲歎息,鼓勵道:“大家振作起來。”
很蒼白的一句話,沒起什麼作用。
聶遠風便道:“事情還沒發生就被打垮,哪有仙門弟子的風範啊!若連你們都這樣,人族還有什麼希望?還不快打起精神來!咱們凡事往好處想,正因為有眼下的困境,才有你們施展拳腳,留名萬世的餘地啊!”
底下不知哪位弟子嗆道:“修行之人貪圖一個名聲,修得什麼仙?”
這話聲音不小,在本就安靜的主峰上頓時傳得很遠。
聶遠風瞬間被噎住,一時竟想不到反駁的理由。
其他弟子見他堂堂長老吃癟,心下好笑起來,氣氛也跟着一改那萬分的沉重。
聶遠風見狀,倒覺得自己被怼得值,幹笑了兩聲,“還是咱們的弟子通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