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祭本靠坐榻上聽着下屬的彙報,倏地起身,邊往外去邊言簡意赅地問:“何處?”
柳玉立刻引路。
瞬息之間,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穿門而入。
甫一立住,容祭便瞧見失了毒性的碩大蜘蛛從翻倒的瓷甕裡爬出。而那之後,盤腿而坐的魚寒生面泛青紫,渾身腫脹,眼耳口鼻拘冒出血迹。
他心下一驚,揮袖将一地蜘蛛無情揚開,走到魚寒生面前,蹲下身,探查她體内的情況。旋即盤腿坐下,以其雄厚的靈力強硬注入魚寒生的筋脈之中,竟是直接越過四股力量相撞的沖擊,以不容拒絕的威勢将它們強行壓抑。唯獨毒氣狡猾,往上逃去。容祭冷臉薄怒,順其道将之盡數包裹抑于喉間。
毒氣仍不認命,欲破開禁制,終究不能,便隻能暫時安穩下去。随其後,餘下三道力量沒了毒氣的攪局,逐漸平息,相安無事。
容祭額上沁出一層薄汗,收手調息,愠怒道:“若非本君及時出現,她怕是早就爆體而亡了!”
普天之下,眼下怕也唯有魔君容祭有這膽量和實力冒着波及自身的風險解決如此棘手的事。
柳玉自知一個是還沒清醒的聖女,一個是他妹妹,他無從發洩,隻能找自己的不痛快。便隻是懸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承受他的怒火。但卻更知道,這意味着聖女得救了。
緩了緩後,容祭斂去神色,又恢複那一派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之态:“你受傷了?”
他能感覺到柳玉的氣息比以前要弱了不少。
柳玉幫魚寒生隐瞞着,說起四個多月前從海族回秋音寺路上發生的事:“妖魔兩界中,有人不僅知道聖女的存在,還想給她制造阻礙。”
“你的意思是又有人來尋她的麻煩?”
“魔君猜的不錯。”反正蜘蛛女也是妖族之人,他也不算說謊。更何況,焉知這兩件事的背後不是指向同一個幕後黑手?
容祭沉了面色,拂袖坐到一旁:“聖女與九瀛近來情況如何?”
“聖女派我去尋秋音寺殘存的僧人,所以這二人間具體發生的事我所知不多。但近兩日看來,九瀛應當對聖女這個徒弟很是看重。”
“看重麼?”容祭溫了溫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竟忽地笑了一聲:“卻是應當。連本君都另眼相待的魔族聖女,誰人膽敢不将她放在眼裡?”
柳玉曆來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隻覺這笑很是莫名。
容祭又問:“她煉毒做什麼?”
柳玉道:“這是妺坦聖女與聖女之間商量的事,聖女并未告知于我。”
容祭何許人也,柳玉一再企圖幫魚寒生掩飾過去豈能逃過他的法眼。但饒是如此,隻是冷哼了聲,說道:“你倒是投誠得快。”終究也沒怎麼着生氣。
又起身,走到桌案旁,很是閑情雅緻地拿起魚寒生親筆所作的書畫。大多潦草雜亂,随意而作,昭示着主人的心緒難甯。
忽地翻看到字迹清晰的一張,見寫道:“此恨何足消?但以血以命。”
墨色暈開,力透紙背,足見當時心情。
容祭捏着那張紙,想到,以誰的血?以誰的命?
偏頭看了眼魚寒生,怕不是以她自己的,才敢如此铤而走險。
正想着,魚寒生卻是清醒了過來。
容祭收回自己的視線,把手中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放回去。“醒了?”
魚寒生想開口說話,卻隻吸了幾口氣進去,一句也說不出來。當下,她便有些疑惑地摸了摸有着異物感的喉嚨。
容祭眉頭微挑,垂眸以意念操控起筆,鋪開紙,淡淡道:“本君将那團毒氣封在了你的喉間。”
魚寒生皺眉,雖信了這話,仍又試着啊了兩聲,仍是沒用,隻能作罷。擡起頭,看到容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他雖很是專心緻志地顧着手下的事,可那八風不動的臉上卻莫名透着幾分幸災樂禍。
也的确如此,憑他的本事,封印在哪裡不好,偏偏是喉嚨。很難說不是故意為之,但自己今日得他所救,終究也不能再說出對此不滿的話來。
又調息了片刻,魚寒生站起身,拿過懸空一旁的青色玉佩收起,走到桌案前。
容祭已經坐下,單手托住下巴,一截白淨手腕從寬大的袖袍漏出,與那玄色形成奪人炫目的反差。那隻狼毫在他面前一升一降、忽左忽右,寫着:與子同仇。
當日于此中一字一句所寫泣血之語,她如何會忘。是以當下,魚寒生意識到容祭的表态,不由一頓,很是意外地看向那道尊貴非凡的玄色身影。
後者眉眼微動,對魚寒生的目光視而不見,隻看着那四字道:“本君與聖女本為一體。”頓了頓,起身走到她身邊,偏頭道:“聖女當顧惜自己的身體,下不為例。”
竟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魚寒生撇開那些不着邊際的想法,頓首道:“魔君放心。”
聞言,容祭定定看她兩眼,而後徑直離開。
魚寒生方拿起那張紙,卻看到其下的另外一張,分明一股渾厚的筆掃千軍氣勢,偏偏因其内容而頗顯枯削: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饒是一代尊者,亦不能逃過如此感慨。
魚寒生默了默,感知到識海之内妺坦無盡的怅意。微歎口氣,到底挂念着觀清山的九瀛,很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