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寒生回到栖山,這一次,也顧不上什麼師徒禮數。直接推開了門,便見九瀛仍如她離開時那樣坐在床邊,渾身都結了一層薄冰。可即便如此,整個人仍是挺直着背,儀态端正。
她步子一頓。
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場景。若要叫她于極北寒域見到這樣的冰人,她雖未曾見過,也會覺得再正常不過。可這偏偏是觀清山,這個人偏偏是九瀛——
本就玉骨冰肌之仙門尊者,清眉俊目,英鼻潤唇,此刻如雕塑一般,當真鬼斧神工。像一棵青松,尋常時固然挺拔,然而雪落時,方顯其高貞。是一種裡外如一的剔透。
然而,美雖美,終究不是欣賞的時候。
魚寒生邁步過去,将九瀛扶到早被暖石焐熱的被窩裡躺下。然後調度周身靈力,灌注于他體内。
身體有回暖的迹象。
但到底是從筋脈中透出來的寒,難免難熬。九瀛皺起眉,蓋着冰晶的睫羽不住地輕顫,唇也繃直着。
魚寒生感知到體外那層薄冰的松動瓦解,更将靈力不要錢似的傾瀉而出。
不知時間幾何,夜的幕布悄然升起。
九瀛緩慢睜開眼,一雙眸如水洗過。比屋外沉沉的暮色,更顯透亮。
“魚寒生。”九瀛動了動唇,聲音喑啞不可思議。
自從中了這妖術,他似乎格外喜歡叫自己的名字。魚寒生輸送靈力的動作不停,看向他。
“你...覺得曲白水如何?”九瀛輕聲問道。
這樣的時刻,卻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沒那麼多的功夫思考,魚寒生順口道:“他很不錯。”
“那你可還中意?”
比之前那句更輕的一聲,但也沒逃過魚寒生的耳朵。靈力在筋脈中忽地一竄,她差點口吐鮮血,當即凝神,重新引導,才穩住氣息。
那廂九瀛也沒逃過,低沉地悶哼了一聲,在暗色中輕輕蕩開去,胸腔起伏着。
魚寒生心裡歉意又惡劣地想着,自己并非有意,實在是他自食其果。但到底,隻是覺得九瀛被這妖術整得有些迷糊了。或許仍處于夢魇之中,一時分不清自己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師尊說笑了。”她道。
九瀛難得流露出固執的神色,道:“我從不說笑。”
看來他的确好多了,才有心情操心這些無稽之談,也不知從何處聽去了閑言碎語。魚寒生收了手,也能分心回應他的問題。有些好笑地湊近,微俯下身,偏不正面回應:“我不明白師尊的意思。”
昏暗的木屋之内,九瀛定定看着她。彼此的氣息一瞬間好像很近。
魚寒生回望着,那股積壓已久的因為被觀察的、被審視而生出的勝負欲破土而出了。連帶這自己此行的任務、連帶着柳玉的提議,更連帶着,九瀛的救命之恩。“師尊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邊問着,她伸手探了探九瀛的額頭。
不冷不熱。
魚寒生站直身,終究理智打敗了心底叫嚣的惡魔,面上便顯得有些漠然:“師尊早些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大約也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什麼,九瀛一直沉默着。
魚寒生離開木屋,到門外,輕吸了一口涼氣,而後離開。
*
三日後。
魚寒生從張姑娘那取過四十九隻毒蛛。又恐為栖山之人發現認為她在修煉邪術,便直去了仙人鄉頂層,按照妺坦的引導提煉蛛毒。
然而,固然妺坦和柳玉千叮咛萬囑咐,終究出了意外。
魚寒生本就仙魔雙修,體内兩股靈力因兩顆金丹的存在才能維持長久的穩定。奈何瀕死之時引入主修複之能的神族之力,現又有主侵略摧毀的毒氣入體。縱是中境強者,也未必能照顧周全,更何況是她。
是以,毒氣伺機逃離掌控後,魚寒生自身難保,七竅都滲出血迹。
“寒生!”
“聖女!”
魚寒生聽不到他們焦急的呼喚,隻覺體内四股力量彼此拉扯互相排斥,又試圖化解融合。周身筋脈被擠壓到暴漲,已經超越尋常人所能忍受的極限。
妺坦見狀,于識海中試圖引導靈力走入正軌。然而,那四道力量将她徹底排斥了出去不說,反将她攻擊得靈體又散去些許。
柳玉拖着受傷的身體,差點急死。左思右想之下,隻能去找正在仙人鄉中的魔君。打定主意,立刻奪門而出。
找到容祭之後,柳玉當即闖了進去,急道:“魔君,聖女有難!”
能叫柳玉如此失了淡定,自然不會是小事。